老何陰蹭蹭地望著我,一張消瘦的馬臉,上面鬍子拉渣,佈滿了皺紋,恍惚中,我竟有種見到了程小燕奶奶的錯覺。
他說,他遲早也會變成程小燕奶奶——變成那個殘暴的怪物。
“這幾天,我會留在D棟,等鬼節結束,我就走。”老何丟下了這句話後,離開了。
我很想問他,你要去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問了又怎樣,我就能幫得了他嗎?
D棟也好,老何也好,我什麼也改變不了。
忽然很累,心累,身體也累。
從第一天來D棟,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離我而去——很快,老何也要走了。
他的結局會是什麼呢?
到處禍害無辜的人,還是被陽光燒死?
沒有人知道。
我回到了負二層,打卡冰櫃,開著程小燕靜靜地躺在裡面,姣好的面容,就像睡著了一般。
心裡有一肚子話想說,但是現在,她也聽不到了。
不過,我還是“告訴”了她,就像平時一樣,把在D棟的點點滴滴,所有的經歷,煩惱,全部告訴了她。
“小燕,事情就是這樣……大家一個個出事了,老何也要走了,下一個可能是我,你說得對,人死之後,都離不開這個冰冷的櫃子,有一天,可能我也會來。”
我輕輕撫摸著程小燕的臉頰,自嘲地說道:“那個髒東西也許說的沒錯,我誰也救不了。”
……
終於接到了班導的電話,她說聽到了程小燕去世的訊息,非常難過和惋惜,也希望我節哀順變。
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學還是要上的。
言外之意,你該來上課了,否則會扣你的學分。
我從她的話語中,感受不到一絲身為老師的關懷,永遠公式化的問候,就連程小燕去世了,也沒有一個人來看她。
當初那些把D棟當做展覽中心,說說笑笑參觀的同學,就更不用說了。
我對她說,會來上課的,不會等明天鬼節之後。
班導很疑惑,問我為什麼要等鬼節?
不等我回答,她彷彿“恍然大悟”一般,說:瞭解瞭解,那就等鬼節之後,一定要來哦。
我主動掛了電話,實在不想再聽那讓人反胃的聲音。
這一天,渾渾噩噩,我除了在冰凍室陪程小燕說話,哪裡都沒有去——或者說,我也不知道該去哪。
到了中午,陽光普照,森冷的D棟,總算多了幾分溫暖,不少客人,端著小板凳,坐在門口曬太陽,聊著天,不知道的人路過,興許根本不會覺得他們是快死的病人,而是一群嘮叨著家常的普通老百姓。
“田哥,你怎麼還沒下班啊?”
馬強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笑呵呵地說道。
我語氣冷淡道:“不想走,所以就不走。”
馬強也不覺得尷尬,嘿嘿一下,對我搓了搓手。
我煩躁地扔了一根菸給他,說:“沒火機,自己去買。”
“沒事,我就叼著。”馬強把煙放在嘴裡,湊到我面前,小聲說,“田哥,那黃海濤有毛病。”
我望著他,說:你才有毛病,動不動在背後說別人壞話。
“不是,我不是說他壞話,他這傢伙,晚上有夢遊症……”馬強辯解道。
夢遊症?
聽到這話,我忽然想到了賀敏。
記得當時程小燕剛搬進105的時候,賀敏也是有夢遊的習慣——晚上還抱著一個看不見的嬰兒,在那唱兒歌。
後來因為程小燕害怕,我暫時把賀敏調走了,沒想到馬強住進來,也遇到這情況。
我問馬強,他夢遊的時候,說了什麼?
馬強想了想,說:好像是……讓我出去,裡面好悶,不想在裡面待著什麼的。
“你確定是這個?”我皺眉道,心想怎麼賀敏不一樣,難道只是巧合?
“嗯,就是說這些……早上起來我問他,他卻說什麼都不記得了。”馬強說。
我說夢遊的人,一般都不記得晚上做過了什麼——這樣,你以後留意一下黃海濤,看看他半夜還有什麼奇怪舉動。
“哈哈,那好說,不過田哥,你是不是要給我一點好處啊?”馬強嬉皮笑臉道。
我拿出錢包,從裡面抽了幾張百元大鈔。
馬強的眼睛都亮了,口水差點流出來:“不……不用這麼客氣啦。”
我笑了笑,從幾張百元大鈔裡,又抽出了一張二十塊錢,遞給了他。
馬強一臉失望,說怎麼這麼少。
我說你愛要不要,多觀察他幾天,如果有確切線索,我再給你加錢。
馬強很不情願地接過了二十塊錢,嘴裡嘀咕著我太小氣,一毛不拔什麼的。
我沒理他,看向不遠處,站在陽光下,怔怔出神的黃海濤。
肥胖的身體,即便是穿著寬鬆的病號服,依舊遮不住臃腫。
*
當天晚上,母親給我打來電話,說明天就是中元節了,記得去給你爹燒紙錢。
父親的墳,就在離這不遠的月亮山上,走出醫院,也就幾站的路。
我答應了母親,說明天一定去燒。
照例問了我一些生活和學習方面的事情,掛掉電話後,我又去負二層看了程小燕,見她安然無恙後,這才回到休息室。
因為臨近鬼節,這一晚,我把所有樓層反覆巡邏了好幾遍,確認安然無恙後,這才回到了休息室。
這裡有個小插曲,在我回休息室的時候,不小心和上樓的曹鳳嬌撞到了一起,本以為這個潑婦一定會對我破口大罵,但她卻看都沒看我一眼,神色恍惚地離開了。
這表現,簡直是一反常態。
或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這一晚平安無事,大家早早的就睡了,404也沒有奇怪的聲音出現,彷彿所有的災難,噩夢,都在這一天遠遠離開。
只是我心裡很清楚,真正的恐怖,明天一定會出現。
那些髒東西,它們一直在尋找著機會,又怎會在鬼節的時候錯過呢?
*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了老何。
他站在門口,望著昏暗的天空發呆。
臉色更加灰黃了,憔悴不堪,嘴唇是深紫色,跟中了毒似的,眼窩深陷,豎著的瞳孔,望著誰都能讓人不寒而慄。
遠遠看去,他就像是一隻乾屍。
“今天是大凶之日,你印堂發黑,天靈蓋中,有一股邪氣,直衝青天,這是和邪物接觸太多的後果,你出門,最好小心點。”老何望著我,說道。
我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謝謝。”
“還沒有把程小燕燒掉嗎?”老何問。
我搖頭:她奶奶會來帶她走的。
“也是,要是那個老妖物,看不到自己的孫女,恐怕會一怒之下,大開殺戒吧。”老何干笑了兩聲,聲音就像是老式收音機裡發出來的一般,沙啞又沉悶。
見我盯著他沒走,老何說:“放心吧,我已經找到了暫時剋制屍毒的辦法,至少在這幾天,我的屍毒不會發作。”
“希望是這樣。”我緩緩開口道,“老何,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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