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行奇談

第1章  黃金滿箱

一九四一年,北方雪嶺。

一夜之間,大雪封山。

一巴掌大的雪片子撲簌簌地往下砸,把於老六的窩棚也壓倒了。

半夜裡天黑,於老六沒辦法重新支窩棚,就乾脆裹緊了破棉被,好歹湊合到天明,才從雪窩裡爬出來。

這次進山挖棒槌,連個棒槌葉子都沒瞧見,十七八天走下來,帶的乾糧眼看就吃完了,再走不出這片荒山老林子,命就得扔在這裡了。

“這天,要人命嘛,我要是死了,家裡扔下孤兒寡母的,怎麼活?”於老六嘟囔著,把被子捆起來,斜背在肩上,又緊了緊腰帶,抄起兩把雪,一邊舔著一邊向前走。

他不敢停下來,一直揹著日頭走,慢慢爬上了一道山樑。

“三道梁、二道河、一道溝走完了,就是判官屯。過了判官屯,向西南走二十里,就是向南的官道。上了官道,這條命就保住了。”於老六一邊走一邊嘟囔,使勁給自己打氣。

他在山樑上停下,手搭涼棚,四下觀瞧。

雪野茫茫,不見人煙。更可氣的是,連只松鼠、野兔、山雞、狍子什麼的都沒有。也就是說,只要吃完布袋裡最後一個窩頭,他就只能拿雪塊填肚子了。

他在山裡挖了一輩子棒槌,沒想到最後一次,竟然要為棒槌喪命。

“報應啊,報應啊,大概是我得罪了山神和棒槌娘娘,非要拿我的命抵債,躲也躲不過去了。”他有些洩氣。

不過,當他想到家裡虎頭虎腦的兒子大海,心裡湧起一股熱流,硬生生地把肚子裡的咕咕亂叫壓下去,再次上路。

為了兒子,他得挺下去,不能就這麼完了。

又走了一程,山坳之中忽然冒起了一股青煙。

於老六站定,使勁揉了揉眼睛,向山坳裡望著。那是青煙不假,而且是山民住戶家裡冒出的炊煙。

只要有炊煙就有飯吃,於老六大喜:“老天餓不死瞎家雀,總算開開眼,給我條活路走了。”

他大步向前,使勁趟雪,越走越快,胸膛裡熱乎乎的,身上也有了勁。

進了山坳,再向前二百多步,於老六就到了五間木屋前。

木屋的牆壁都是用碗口粗的松木杆子拼起來的,屋頂則是三尺寬、巴掌厚的老椴木板子拼在一起,又結實又隔寒。

正門上方,釘著一塊兩尺長、一尺高的老杉木板,四方四角,週週正正,颳得一個毛刺都沒有。

板子上寫著字、刻著畫,那是山民們統一叩拜的棒槌娘娘像,於老六家裡也供著這個。

“家裡有人嗎?來山裡挖棒槌的落了難,討口水喝,要口飯吃,掌櫃的吉祥,能不能賞口水、賞口飯?”於老六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三鞠躬,才敢開口叫門。

稍後,門裡有個女人的聲音應答:“家裡老爺們都到山那邊伐木去了,沒男人在家,不方便。”

於老六趕緊低頭乞求:“不敢過分叨擾,就是乾糧吃完了,又不認道,在山裡轉悠了兩天三夜,實在餓得走不動了。大姐開恩,就開門給口飯給口水,我在您門口吃了喝了,接著上路,絕不敢久留。”

門一開,一個穿著紅襖綠褲的女人向外探出頭來,上下打量於老六。

於老六不是個好色的人,但那女人的五官相貌太好看了,情不自禁地就多看了幾眼。

“挖棒槌的不容易,進來吧,家裡有熱水,也有剛蒸的窩頭。”她說。

於老六如奉聖旨,趕緊跺了跺腳,把鞋幫子上的雪塊蹭乾淨,跟著女人進屋。

女人好看,聲音也好聽,比他家裡的老婆不知強上多少倍。

屋裡很寬敞,木炭爐子燒得很旺,一下子就把於老六的心暖熱了。

女人端過來一籃子窩頭、一碟鹹菜和一大碗熱水,放在爐子邊上。

“吃吧,吃完了趕緊走,省得我家裡掌櫃的回來看見了,嘮嘮叨叨說不清楚。”女人說。

於老六狼吞虎嚥地吃窩頭,一連吃了七八個,才端起那碗水,咕嘟咕嘟灌下去。

他偷眼看那女人,女人坐在大炕沿上納鞋底,頭低著,腦後的大辮子垂到胸前來,長睫毛忽閃忽閃的,像是兩把癢癢撓,在於老六心上輕輕撓著。

“家裡掌櫃的怎麼稱呼?下次進山,一定專程過來道謝救命之恩。”於老六問。

“吃完就走吧,幾個窩頭,不值得道謝。”女子頭也不抬。

“那哪能呢?山裡人講的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幾個窩頭事小,可這是救命的窩頭啊。大姐,說個姓氏吧,我於老六走南闖北半輩子,絕不是忘恩負義的主。”於老六站起來,眼睛盯在女人的臉上,像是被蜂蜜罐子饞壞了的狗熊,再也挪不到別處去。

“我家掌櫃的姓申。”女人回答。

“好好好,聽大姐說話、看大姐活計,家裡一定過得滋滋潤潤、紅紅火火的。”於老六繞過爐子,走向女人。

他倒是沒有什麼賊心賊膽的,只是覺得那女人漂亮得出奇,是山裡少見的一朵鮮花,所以就想湊近去,好好看個仔細。

“大姐,給誰納的鞋底?家裡掌櫃的腳多大?”他嘴上沒話找話,也在炕沿上斜著坐下,跟女人臉對臉。

女人偷偷笑了笑,頭垂得更低了。

在於老六眼裡,女人比鮮花還漂亮,這一笑,把他的魂都勾沒了。

“我看看大姐的活計——”他向前伸手,作勢要拿鞋底,但心裡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被罵一頓打一頓,也得握著那女人的手,使勁親上一嘴。

女人向後一躲,咯咯笑起來。

於老六向前一撲,饞貓撲蝴蝶一般。

那女人倏地一躲,從於老六胳肢窩裡逃開去。

“大白天的,羞,晚上……等晚上沒人的時候……”女人沒有著惱,放下手裡的鞋底,向門口走去。

“大姐,去哪兒啊你?”於老六起了色心,眼巴巴看著女人的後背。

那條辮子原來搭在胸前,女人輕輕仰頭,借勢一甩,辮子就到了背後,辮梢在腰間蕩啊蕩的。

“我去林子裡採點菌子莪子,留著晚上吃。”女人說。

“那我等著,那我等著。”於老六連聲說。

“等歸等,東西兩間屋子都上著鎖,可不能進去,知道不?”女人回頭叮囑。

於老六連連點頭:“放心,放心,我手最乾淨,家裡啥都不會亂碰,就老老實實坐著等著你回來。”

女人從門邊摘下籃子,開門出去。

於老六跳起來,躲在門邊,從門縫裡向外望,看見女人真的拐去了右邊的林子,一顆心才放下來。

“棒槌娘娘開眼,連餓帶凍糟踐了我一宿,總算給我點小恩小惠。外面天寒地凍,屋裡快快活活……好,好,真好,真好……”於老六心裡樂開了花,原地打轉,連蹦了兩個高。

挖棒槌的人手腳就沒有乾淨的,每次進山,要麼撿便宜偷腥,要麼順手牽羊,這跟“賊不走空”是一個道理。

女人不叮囑也就罷了,剛剛回頭特意叮囑,讓於老六心裡又開始打鼓。

木屋共五間,他現在站的地方佔了三間,下剩的東西各有一間。

他先走到東屋門口去,屋門是用樺木板子釘起來的,十分結實,上面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鐵鎖,足有兩個拳頭那麼大。

“裡面藏的什麼呀?用這麼大的鎖鎖著?”於老六抓著那把鎖拽了兩把,看看鎖孔,裡面的鐵鏽都已經溢位來了。

於老六使勁貼在門上,鼻尖伸進木板縫裡。

他有一項本事,是跟城裡道上的飛賊學來的,不用看,只要聞,就能知道屋裡有沒有金子、銀子和鈔票。

據那個飛賊師父說,幾乎所有人都把金子、銀子、鈔票貼身藏著,久而久之,這三種東西上面蹭滿了人油和人味,永遠都不會消失,只會隨著轉手的人越多而味道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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