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寒覺得,有些人真的是能一次又一次的讓你吃驚。
比如孫澤。
當初孫澤這人美名遠揚,都道他是正人君子,朝廷新秀,未來棟樑,可是偏偏是這樣的人,親手推了未婚妻落水,然後帶著姘頭落荒而逃。
如果不是她的意外重生,這具軀體或許早就已經入土,被蟲蟻啃食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而後事情爆發,她與孫澤退婚,卻在煙雨樓重逢,當時孫澤臉上浮現的狠辣和癲狂她至今記憶猶新。
本以為再和孫澤相見,必然是劍拔弩張的場景,卻不想竟然這樣平和。
只能說,孫澤會裝,而且功力又深厚了些。
孫澤似乎看不到蘇瑾寒嘴角的鄙夷,笑道:“宴席還未結束,瑾寒你怎麼就先出來了?”
“孫公子。”蘇瑾寒忽而加重口氣喊了一聲。
“啊?”孫澤茫然。
“你我之間早已沒有干係,似叫我閨名這般親密之事,孫公子還是不要再犯才是,免得叫人誤會。禮數這個東西,畢竟大家都是看重的,公子說呢?”蘇瑾寒笑眯眯的,彷彿再說今天天氣很好那樣雲淡風輕,但是話語卻不帶半點柔和婉轉,直接明瞭的戳中了孫澤的心。
孫澤強裝出來的平靜表情險些皸裂。
好一會兒才勉強道:“瑾寒,你我非要如此嗎?”
蘇瑾寒呲笑一聲,“孫澤,我們已經解除婚約再無關係了,你希望我如何待你?似你的嫣兒那般為你尋死覓活,依依不捨?”
慵懶的聲線不帶半點刻意,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比任何嘲諷都要犀利難言,讓孫澤宛若被剜心一般痛楚。
以往他們還有婚約在身的時候,蘇瑾寒經常去找他,粘著他,他對她是不屑一顧的,甚至覺得有些煩,若不是因為蘇瑾寒身後富可敵國的蘇記,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多看蘇瑾寒一眼的。
但是真正解除了婚約,再回頭來,他在煙花之地流連,在女人床上放縱,身體的快感不停,心裡卻空得泛苦。
他忽然開始想念身後有那麼一個人清清脆脆的喚他的名字,為他獻寶似的碰上她認為無比珍貴,卻被他覺得不屑一顧的東西。
“瑾寒,若是我從此再不去煙花之地尋歡,將嫣兒驅走,咱們……還有可能嗎?”孫澤明知沒有可能,卻依舊忍不住問。
萬一有奇蹟呢?萬一她看似絕情,實則也放不下他呢?
面對孫澤殷勤的目光,蘇瑾寒忽而一笑,笑聲清脆悅耳,引得周圍提前離席之人的頻頻側目。
“孫澤啊孫澤,你讓我說什麼好呢?”蘇瑾寒嘖嘖搖頭,道:“你是不是覺得你魅力無雙,只要你回頭,就該被原諒,我就該和你在一起?你是太天真了還是當我是個傻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那話叫做……狗改不了吃屎。”
“話雖然難聽,但是卻也實在,你說呢?”蘇瑾寒笑眯眯的說著話,看著孫澤漲得通紅的臉色,心裡只覺得快意。
蘇瑾寒知道,這快意不是她自身的感覺,而是前身殘留在身體裡的意識發出來的,孫澤負了原身,原身意外身亡,想來也是不甘心的,孫澤既然送上門來給她出氣,她為什麼不收?
想來只要原身執念消散,她才不會再有那種,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那種錯覺了吧。
“蘇瑾寒你……”孫澤怒目而視,抬起手來。
就算她不接受,也不必要這般羞辱他吧。這一刻,孫澤真的恨不得狠狠的摔蘇瑾寒一巴掌。
蘇瑾寒早有準備,警惕的後退一步。
孫澤這一巴掌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
一隻大手橫空而出抓住了孫澤。
蘇瑾寒抬頭看去,得,又是一個需要應付的牛鬼蛇神,蘇瑾寒頓時覺得心累。
“孫公子好大的威風,這麼欺負一個弱女子,可不是大丈夫所為。”來人開口,笑吟吟的樣子看不出半點情緒來。
“見過三皇子。”孫澤一見來人,趕忙後退一步,拱手行禮。
莊靖行微微頷首,也沒有為難孫澤,而是順勢鬆開了他的手。
“孫公子雖然無緣和蘇小姐成為連理,但是身為男子,也該有身為男子的風度,方才的做法,卻是不妥,孫公子覺得呢?”莊靖行臉上不見惱怒,笑得雲淡風輕。
孫澤臉上漲得通紅,滿心羞憤,卻只能笑著應道:“確實如此,方才是下官失態了。”
莊靖行聞言點頭而笑:“方才似乎看到李公子在找你,不知有何要事?”
這樣明顯的一個臺階,孫澤自然是順勢而為的,笑著道:“多謝三皇子提醒,那下官便先過去了。”
等孫澤走了之後,莊靖行這才看向蘇瑾寒,“蘇小姐可還好?”
“很好,多謝殿下解圍。”蘇瑾寒笑著道謝,臉上的笑容完美得無可挑剔。
然而越是完美的東西,才越是虛假,不帶真心。
莊靖行不在乎這個,依舊輕笑道:“舉手之勞而已,無妨。”
隨後又問:“宴席還沒有結束,蘇小姐這就打算離開了?”
蘇瑾寒恨不得離他遠遠的,但是面上卻依舊帶著笑,“吃得有些撐了,也快散席了,索性出來走走,三殿下這是要走了?”
“同蘇小姐一樣,出來走走,咱們還真是有緣啊,不妨找個地方坐下聊一聊?”
蘇瑾寒有點想罵人。
上一世跟在太子身邊的走狗,害了外公一家中的兇手就有他,她恨不得殺了他,還和他聊一聊呢,她是腦子有坑才會想和他這樣的人聊一聊吧。
這個莊靖行,上次在李府,這次在嶽府,接連兩次都刻意接近,他想要做什麼?
蘇瑾寒想不明白,不過還是客氣又有力的拒絕,“多謝殿下好意,我哥哥還在裡頭,他讓我在這裡等他出來,若是他出來找不到我,會著急的,就不打擾殿下了。”
“無妨,我派人去告訴令兄一聲便是,蘇小姐……”莊靖行鍥而不捨的說著。
“三哥。”就在這時,一道清潤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
聽到這熟悉的嗓音,蘇瑾寒渾身一僵,是他,他來了。
不想面對,偏偏不得不面對。
蘇瑾寒只能勉強自己收斂所有的情緒,笑著行禮:“見過靖王殿下。”
“蘇小姐有理。”莊靖鋮也是一本正經的打了個招呼,隨後對著莊靖行道:“三哥你怎麼這麼久,不是說好了一起離開的嗎?”
莊靖行笑道:“方才碰到蘇小姐在這裡,便忍不住與她聊了幾句。”說著又對蘇瑾寒道:“既然蘇小姐要等令兄,那咱們改日再會。”
“好。”蘇瑾寒含笑應,只是客套而已。
莊靖鋮看著她的笑容,只覺得有些刺眼。
多日不見,她看上去風采依舊,不,應該說因為特意裝扮過,今日的她更美了,美得叫人移不開目光。
方才看到她被孫澤糾纏,他恨不得上來給孫澤兩拳,直接將人給趕走算了。
而後來看到莊靖行替她解圍,看著兩人淺笑交談,心裡像是長了荒草似的,密密麻麻的蔓延。
他知道她如今很受眾人矚目,也知道必定會有層出不窮的男子與她接觸,示好,甚至命人上門求親。
心裡早就已經明瞭,也做好了準備,但是有些事情,真真切切發生在眼前時,才知道,想象與現實完全不一樣。
他越是想要遠離她,就越是忍不住想靠近,越是想要忘記,她卻根深蒂固的長在了他的心底。
不想看她和莊靖行走得太近,所以上前打斷,但是如今看她笑意吟吟的模樣,心裡卻是惱的,該死的蠢女人,這是忘記了當初是誰砸了她的腳讓她險些摔了的嗎?
莊靖行並不知道莊靖鋮的心思複雜,和蘇瑾寒告辭之後拉著他離開。
蘇瑾寒直等到兩人走了,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真累。”蘇瑾寒無奈低語。
青芽守在她的身邊,聞言趕忙道:“那小姐快回車上休息吧,在車上等少爺也是一樣的。”
蘇瑾寒聞言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她不僅身累,更關鍵的是心累。
由青芽扶著走到馬車旁,蘇瑾寒想要上車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不遠處的兩個人影,眼神微微一凝。
“青芽你先上去等我,我一會兒就來。”蘇瑾寒說。
青芽一懵,她是下人,哪有小姐沒上車,下人先上車的道理。
趕忙道:“小姐要去哪裡,奴婢陪您去便是。”
“上車。”蘇瑾寒聲音突然重了幾分。
青芽嚇了一跳。
這是蘇瑾寒要生氣發怒時的口氣。
趕忙應了一聲“好”之後,快速上了車。
蘇瑾寒獨自一人悄悄走到不遠處的樹下躲著。
古樹粗壯,將她身形完美的遮掩住。
隱隱約約的聲音透過空氣傳來。
“安樂,你……聽說你一直病著,現在可好些了?”男子聲音溫和,話語間是掩飾不了的溫柔和擔憂。
“多謝聞韶公子關心,我很好。”許安樂淡淡的應。
“我成親之事……”聞韶斟酌著話語,猶豫著開口。
偷聽的蘇瑾寒略微蹙眉。
上一世聞韶即將成親的時候,也曾經找過她說過一番話,但是談話地點不是在這兒,而是在許府她的院子,談話內容也與現在不怎麼相同,難道真的因為她的重生,而導致了事情發生了詭異的改變,導致結果也發生了改變了?
耳邊傳來許安樂清淡的的回應:“府上已經收到了請帖,安樂這在這裡先祝聞公子與夫人和和美美,新婚快樂。”
聞韶愣愣的看著眼前許安樂,少女清秀的面孔說不出的冷淡陌生,與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你可是還在氣我?”聞韶喃喃的問。
“沒什麼好生氣的。”許安樂搖了搖頭,說:“你既已經選擇和別人成親,那便說明她對你來說更有用,而我既然已經被放棄,也不會自怨自艾,你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便是,沒什麼好生氣怨恨的。聞公子日後最好也不要和我私下見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那個三妹怕是要吃醋的。”
蘇瑾寒在樹後聽得滿心凌亂。
這畫風不對啊。
和上一世她所經歷的,記得的,完全不一樣好麼?
還有許安樂這反應,太冷靜淡漠了,她上一世可不是這樣的……
想到自己上一世慫貨一樣的表現,蘇瑾寒臉色有些囧,不過總歸是和許安樂現如今的表現完全不一樣的。
又是一件超出記憶之外的事情。
蘇瑾寒有些無奈。
許安樂活著,而她又重生在了蘇瑾寒的身上,前世今生兩個許安樂,蘇瑾寒忽然有些懷疑起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如果這個許安樂才是這一世真正應該存在的人,那麼她的存在又算得了什麼?她不過一縷孤魂,是不是終將有一日,又會籍籍無名的死去或者消散?
蘇瑾寒忽而生生打了個寒顫。
她的重生是一場難以解釋的奇蹟,同時所帶來的變化,也讓她難以捉摸。
她本仗著自己重生,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本,可是這一刻,她卻忽然膽寒了起來。
“戲好看嗎?蘇姐姐,偷聽別人說話可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哦。”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嗓音,蘇瑾寒驟然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許安樂。
被發現了偷聽,蘇瑾寒臉色有些尷尬,但是她臉上方才因驚懼而湧現的蒼白還不曾退去,此刻看著,倒是讓人感覺有些楚楚可憐。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只是怕你吃虧。”蘇瑾寒解釋。
許安樂倒也沒有刻意為難她,笑著頷首,道:“姐姐無需解釋,左右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聽了便聽了吧。”
她這麼一說,倒是讓蘇瑾寒更加不好意思了。
不過許安樂這落落大方的性子倒是和她如出一轍。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不由得苦笑,她和許安樂本就是一個人,又哪來的什麼分別呢?
許安樂覺得蘇瑾寒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不過她對於蘇瑾寒剛剛在嶽府裡做的事情很有好感,所以便道:“姐姐不是早就出來了麼?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呢。”
瞧這耿直的性子和話,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她和許安樂有什麼矛盾,許安樂要趕她走呢。
但是蘇瑾寒知道她不是,她只是心裡有這個念頭,就這麼說了罷了。
面對自己上一世的容貌,蘇瑾寒心裡怪怪的,不過看著許安樂,就好像是在看曾經的,年輕的自己一樣,所以倒也生不起惡意來。
笑了笑,道:“我方才出來也遇到和你差不多的狀況。”
許安樂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我先前和人訂了親,結果鬧出了些事情,就和那人退了親,他方才也來找我說話,糾纏一番,險些起了衝突,好不容易擺脫了,想上車等我哥的時候就見到你在這兒,便過來看看,對不住啦,偷聽了你們說話。”蘇瑾寒變相的解釋了自己過來的原因,俏皮的笑臉讓許安樂生不起責怪的心情。
不由得笑道:“姐姐也是好心,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聽了也無妨。”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許安樂這才告辭和蘇瑾寒分開,回到嶽府去了。
蘇瑾寒看著許安樂的背影,心裡依舊不太確定。
和許安樂接觸得越多,她心裡的感覺就越奇怪。
許安樂看著和曾經的她差不多,表現也差不多,但是蘇瑾寒不知道為何,就是感覺她像是卻又不是。
煩躁的吐出一口濁氣,蘇瑾寒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有她重生這件事情在,發生怎樣奇怪的事情,她都不奇怪了。
只要許安樂好好的,依舊愛她弟弟和外公一家,那便好了,她會默默籌謀計劃,護著他們所有人,也護著許安樂。
上一世的她吃盡苦頭,總不能叫這一世的許安樂重蹈覆轍。
好在就現在看來,許安樂對她並沒有什麼惡感,她能夠接近許安樂便能夠勸說她,只要許安樂不再成為許昌明權利追逐的犧牲品,便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上一世的厄運。
蘇瑾寒長長的鬆了口氣,轉身回了馬車上。
沒過一會兒,蘇恆出來,上了馬車命人回府。
“怎麼這樣早就出來了?在裡頭受了委屈了?”蘇恆笑著開口。
蘇瑾寒搖頭,道:“從來只有我給別人委屈受的,什麼時候別人能給我委屈受了。”
見她這般自信的模樣,蘇恆不由得失笑,“若是不曾,怎麼換了一件衣裳?確定不是交手落敗之後換掉的?”
蘇瑾寒一聽頓時跳腳:“才不是,我是……反正是意外。”蘇瑾寒想到嶽府發生的事情不能外傳,便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好在蘇恆並沒有多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就順勢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