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冰原還裹在藍灰色的晨霧裡。
阿圖克的鹿皮靴尖剛蹭開帳篷門簾,便被一陣風兜頭灌了滿臉雪粒。
他眯起眼,喉頭動了動——那風裡裹著的不是慣常的冷冽,是種黏糊糊的溼重,像海象皮下未刮淨的脂肪,帶著鹹腥的潮氣。
“老東西,發什麼呆?”
圖爾扛著魚叉從隔壁帳篷鑽出來,撥出的白霧裡帶著昨晚海豹油的羶味。
“再不去冰湖,洛辰那小子又要把好位置佔光了。”
“收工。”阿圖克突然轉身,皮袍下襬掃得雪堆簌簌落,“所有隊伍現在回部落,把儲存的鯨脂往冰窖裡再壓一層。”
圖爾的魚叉噹啷的砸在冰面上:“瘋了?”
“上回大風暴還是三年前!”
“你聞不到?”阿圖克拽住他前襟,佈滿老繭的手指戳向風來的方向,“風是從楚科奇海刮來的,夾著融化的海冰味。”
他鬆開手,指節抵著胸口,那裡還留著年輕時被風暴卷斷半根肋骨的舊傷,“這疼法,和我阿爸說的'吞雲獸'要醒時一模一樣。”
周圍的獵人陸續圍過來。
洛辰正蹲在帳篷前系冰爪,聽見這話手指頓了頓——前世在北極科考時,他學過用氣壓計預測風暴。
但此刻阿圖克渾濁的眼睛裡,分明映著比儀器更古老的直覺。
“阿圖克爺爺。”他站起身,靴底的骨釘在冰面敲出脆響,“我昨夜在西南冰區撒了鮭魚內臟做誘餌。”
他想起昨夜星軌低垂的異狀。
“風暴前魚群會往深水區躲,但誘餌點的冰縫特別的密,它們可能......”
“不行。”阿圖克搖了搖頭,眼角的皺紋像刀刻的冰稜,“你父親只給我留下了這把匕首和你.....”
“而且冰原不相信可能。”
洛辰喉結動了動。
部落的存糧只夠支撐二十天,上回他用新網法多捕的魚,讓老人們多喝了幾頓熱湯。
如果能在風暴前確認那個魚群聚集點......他摸了摸腰間掛著的鯨筋網兜,網繩還帶著昨夜篝火烤過的暖。
“給我兩個小時。”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努克,“我和他一起去,就在淺冰區,保證不越界。”
努克正蹲在雪堆邊磨骨刀,聽見自己名字猛地抬頭。
這小子上個月還跟著圖爾一起嘲笑洛辰:“抓魚時軟綿綿的像個女人”,此刻卻立刻跳起來:“我、我帶了三條備用繩索!”
阿圖克盯著洛辰的眼睛看了半響,突然咳嗽起來。
他背過身去,從皮袍裡摸出塊海豹牙掛墜塞進洛辰手心:“這是我阿媽的護身符。”聲音悶得像埋在雪裡。
“日落前見不到你們影子,我就讓整個雪狼族扛著魚叉去冰縫裡撈人。”
冰湖的風比部落裡更兇。
洛辰踩著努克鑿出的冰階往下探,冰爪咬進冰層的瞬間,他聽見下方傳來“咔嚓”一聲——不是冰裂,是魚群甩尾的動靜。
“在這!”努克趴在冰面,鼻尖幾乎貼住剛鑿開的冰洞,“我看見紅點鮭的鱗了!”他興奮得直搓手,沒注意到身側的冰縫正順著他的動作往外滲細流。
變故來得太快。
洛辰剛把網兜探進冰洞,就聽見身後傳來短促的驚呼。
他轉頭時,正看見努克的上半身已經滑進冰裂帶,雙腿在冰面上亂蹬,骨刀“叮”地彈進雪堆。
“圖爾!”努克的聲音帶著哭腔,“拉我一把——”
洛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圖爾竟跟了過來。
那男人抱著魚叉站在五米開外,帽簷壓得低低的,陰影裡的嘴角甚至勾著笑。
“住手!”洛辰吼了一嗓子,反手扯下腰間的鯨筋繩。
他記得冰裂帶邊緣的冰層最脆,不能直接拉人,右手摸出隨身的骨針——那是用北極狐腿骨磨的,尖端淬過馴鹿筋膠,能牢牢嵌進冰裡。
骨針噗地扎進冰面,洛辰用膝蓋頂住固定點,將繩子甩向努克:“攥緊!”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前世在可可西里救墜崖隊友時,也是這種血液往腦門上衝的滾燙。
努克的手指幾乎凍得失去知覺,第一次抓空時,整個人又往下滑了半尺。
洛辰咬著牙,左手死死拽住繩子,右手抄起雪堆裡的骨刀,刀尖抵在冰面上慢慢往前蹭——每挪一寸,冰層就發出要裂開的呻吟。
“抓到了!”努克突然喊。
洛辰猛地往後一拉,冰面“咔”地裂開道指寬的縫,他踉蹌著跌坐在雪地上,懷裡的努克還在不停發抖,後背的皮袍被冰碴劃開道口子,露出青紫色的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