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地鐵,改乘大巴,雪路搭配上鄉道簡直就是一場災難,中間好幾次都險些翻車。
車身以不正常的角度偏移的時候心臟會不自覺揪緊,但它重新回到正軌的時候,我又有些失落。
快到地方的時候媽媽打了個電話過來,讓我跟同學們好好享受冬令營,說於承澤出差還要十天半個月回來,她在姥姥家很好讓我不用擔心。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這樣的日子快到頭了。
大巴車停穩,車上揹著大包小裹面板清一色偏黑的男人女人一個跟著一個下車,在村口的分岔路上各奔東西。
連著下了兩天雪,雲層壓的很低,好像舉起手就能碰到天。
我勾了勾空著的雙肩包,往村口的土道邊停著的紅頂三輪車走過去,不打表不計費,無論到哪都是三塊錢。
大爺很善談,上車就問我怎麼不好好上學跑這窮鄉僻壤來,是不是來走親戚。
我拉高口罩,望向窗外說不是。
不知道是因為我的打扮,還是因為我嘶啞的嗓子,餘光裡,大爺琢磨似得從窄小的後視鏡看著我,再開口時多了點謹慎和忐忑,“那你來幹啥的?”
從三輪車深棕色的小窗看到路兩邊沒融化的雪,還保持著落下時的模樣,就算是在這麼陰的天色下也白的發亮,不像城裡,晚上下白天就被鏟雪車堆去路邊兒了,浮著一層半化不化的黑泥。
“看看雪。”我隨口說。
“哦。”大爺沒再多問,熱情的性子冷下去,開始專心開車,時不時從後視鏡打量我,和我手裡的包。
在鄉間落雪的小路上週摺好一會,他才恍然想起來什麼似得,開口問我,“你去哪啊?”
我從一片耀目的白中回過神,眼睛一時有些分辨不清顏色,微微蹙一點眉,“附近有賣種子和農藥的超市嗎?”
小時候我跟姥姥在農村住過一陣子,開春前她會騎腳踏車帶著我,到村裡隨便一家小超市就能買到上好的種子和打蟲的農藥。
大爺聞言又從後視鏡看我,用一種捕捉失足少年的犀利眼神,但那雙眼睛帶著農民特有的淳樸,視線被那麼一潤,不尖銳,反而有種惋惜之感。
“大冬天,誰進那玩意賣?上哪嘎達種地去?”他問。
我躲開他的視線重新望向窗外,開啟攪合著一把玻璃碴子的嗓子儘量詳盡的說,“老師安排的課題,學校裡有溫室,使用的方法也教過我們,您...”頓了頓,“您不用擔心。”
“我地天啊,什麼學校教孩子買農藥啊。”大爺嗓門大了些,“那玩意毒性大,不小心弄進眼睛嘴巴,不毒死也要疼死。”
“我跟你講,我們村兒前兩年有個小娃娃把農藥當飲料喝了,在地上一邊喊一邊打滾。”大爺皺著眉,連唬帶嚇的吼,“最後活活疼死的!”
‘活活疼死’那幾個字大爺咬的很重。
以至於我被大爺帶到村裡的超市,將壓箱底的幾袋種子和小瓶農藥放進揹包,腦子裡都還在重複這句話。
“小夥子,這裡不像城裡,沒有給錢睡覺的地方。回市裡的大巴最早一班也要明天六點。”
大爺臨走時絮絮的囑咐,我說知道了,他還扶著三輪車的方向盤從深色的小窗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嘆了口氣,飛快的走了。
村子比想象中的大,來時沒留意路線,回程理所當然的迷失在了曲折的小路上。
我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下來,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最後穿過樹林,走到一處結冰的小水庫旁邊,找了一塊凸起的大石塊,掃去上面的雪坐了下來。
天邊還剩最後一抹餘輝,不消片刻,半個地球都會被黑暗吞沒。
敞開書包,我拿出裡面唯一的一瓶褐色液體,擰開蓋子,扯下口罩探到鼻前聞了聞。
果然刺鼻子,比蕭司棋身上的香水味難聞多了。
要想把這東西灌進於承澤嘴裡,大概要先打折他的手腳才行。
能打的過嗎?
豁出命去應該可以。
正琢磨著,旁邊倏地伸出一隻帶著粉色毛絨手套的小手,啪地一下把那瓶農藥從我手裡打出去,瓶嘴朝下扎進了雪地裡。
一聲奶呼呼的驚叫緊隨其後:
“哥哥,你不想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