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步步走著。
走向她自己的光。
京北的初夏,天色已經漸漸長了起來。
傍晚七點鐘,天邊還掛著淺淺的晚霞,城市在一片溫柔的橙光下收斂了白天的喧囂。
老宅後院的槐樹已經掛滿了青色的莢果,槐香淡淡的,在風裡飄散。
地下病房裡,蕭晨陽依舊坐在那扇假窗前。
他手裡握著一本已經翻得卷邊的舊畫冊,裡面是他早年收集的各式各樣的畫作照片,還有一部分,是葉詩韻當年匿名參展的小幅影印件。
他一頁頁地翻著,動作緩慢而執著。
像是在翻閱一段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歷史。
溫雪梨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
她早已學會了不打擾,只是在必要時遞一杯水,或者在他失控時抱住他,不讓他摔傷自己。
她像影子一樣存在著。
沒有要求,沒有聲音,沒有自己。
只為了維持這場已經搖搖欲墜的幻覺。
而蕭晨陽,對她的態度,也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有時候,他會在深夜輕輕摸著她的髮梢,低聲呢喃:“詩韻,我帶你回家!”
有時候,又會在白天清醒過來,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她!”
溫雪梨每次聽見這樣的話,心臟都會狠狠抽痛一下。
但她早就習慣了。
她知道,他清醒的時候,會恨她。
會恨自己為什麼要活成別人的影子。
可他瘋的時候,又捨不得放手。
就像一個在冰冷黑暗中掙扎的人,明知道手裡抓著的是一塊假火石,卻還是死死握著,不肯鬆開。
因為一旦鬆開,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理解他。
也同情他。
但她最同情的,是自己。
一個用盡全力模仿別人,到最後連自己是誰都快忘記的人。
她有時候也會在夜深人靜時想:
如果一開始,她沒有走上這條路,是不是現在,她可以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
但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只能一直這樣演下去。
演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與此同時,宋意的日子依然安穩。
她已經完成了【沿途】系列的所有作品,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山城展覽做準備。
這次,她沒有帶著什麼特別的情緒去創作。
她只是單純地,把自己一路走過的風景、遇見的人、感受到的溫度,一筆一筆地畫下來。
沒有刻意賦予意義,也沒有沉重的隱喻。
就是簡單地,記錄。
她學會了,把自己放進時間的河流裡,順流而行,不抗拒,不掙扎。
那天傍晚,王思遠來找她。
他提著一袋新鮮的水果,還有一本新出的畫冊。
宋意在廚房煮咖啡,聽見門響,抬頭衝他笑了笑。
王思遠走進來,把東西放下,自己拉開椅子坐到一邊。
他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這種畫面,他已經習慣了。
也心甘情願。
宋意把咖啡煮好,倒了兩杯,遞給他一杯。
“最近很忙?”她問。
王思遠接過咖啡,聲音低而穩:“還好,安排得過來!”
宋意點點頭,沒再問。
兩人就這樣靜靜喝著咖啡,偶爾說幾句瑣碎的話,偶爾只是對視一眼,就覺得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