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靈啟示錄

第89章 4 封州

夜柏嫣說:“親戚啦、察舉啦,反正全由你一家說了算。為你家服務的才能分到一點殘羹冷炙,功勞再大的,就把你的姑姑老姨們嫁過去,萬一哪天外姓人想造反,姑姑老姨的戰鬥力可不容小覷哦。”

霽慕白覺得她話不好聽,正色道:“嫣姐姐,我敬你是客,怕你走丟,才跟你出來。這些話你說與我聽,我替你保密,可不能讓我爹孃和外公知道了,他們要惱你的。”

“哈哈哈哈!”夜柏嫣笑得前仰後合,眼角飆淚。

後來又大了一些,正值霽慕白求知慾旺盛,危機感不足的年紀。他不覺得自己出格,問的問題越發深刻了。

“外姓人如果不滿蘭臺的分配,不會逐漸流失麼?”

也只有夜柏嫣會跟他說這些。

“往哪兒流啊?”

霽慕白趴在橋邊的欄杆上,若有所思,“出不去?各州不接收麼?”

夜柏嫣說:“是啊。你說的外姓人那都是有頭有臉計程車族大家,在州內至少還有根基,出去了算個什麼?而士族以下的人依附著士族,沒有人真正的是自給自足。就算那些民夫啦,工人啦,即便要出去也有很多限制,只要你們不開州,這就是靜靈界的共識。”

霽慕白又覺得不對了,“為什麼不開州呢?不都是靜靈界的國民嗎?”

夜柏嫣聽他觸及敏感話題,繞開來問:“你國史學到哪一冊了?”

霽慕白直起身,“我知道的。這是女帝留下來的祖訓,可為什麼她要這樣規定?這種制度又如何延續這麼多年的呢?”

夜柏嫣微笑道:“最關鍵的是她打下晁都後的戰爭成本問題。”

霽慕白有些恍然,“那我再去研究研究。”

夜柏嫣打趣道:“你霽慕老祖宗就是很雞賊,顧前不顧後,就要保證霽慕一家仍是州內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嘛。”

霽慕白的眉頭皺起來了。

夜柏嫣接著說:“至於制度的延續,嘿,因為貴族制沒有被連根拔起。慕州的存在是靜靈界整個貴族系統的錨點!”

霽慕白心中震撼,兩腮發麻,更想到州外貴族勢力與蘭臺的交往,盤根錯節,相互依存,與晁都茉雁府共同對軒轅塔形成威脅!保證了當年那些王族的既得利益,是有深刻的歷史淵源的。

說到底,狄染建國的時間還是不太長。

這麼一想,霽慕白感覺自己能做的很有限了,更別提他其實在蘭臺孤立無援,心中時常籠罩著悲觀的情緒。

那一年表叔的么女蓉兒六歲測不出靈根,被降階過繼了。講武堂放榜時孩子們戰戰兢兢地湊過去,像一群走在冰上的黃絨小鴨。有一天表哥環兒的成績倒退了驚人的十三名,嚇得離魂喪膽,走路不穩摔到水渠裡去了。撈起來之後大病一場,後來就越考越糟,現在霽慕白都看不到他了。

等霽慕白再大一點時,爹孃開始耳提面命,別再跟夜柏府的人來往。霽慕白知道是夜柏府與袁門不睦,鬧了許多禍事,心裡為夜柏嫣擔憂著,但也不敢說什麼。只是他忍不住趁外公帶優秀子弟來晁都公辦的時候,偷偷在真央那條街的書齋買了一套史冊,和慕州出的國史作對比,果然是有差異的。

這使得霽慕白心裡多了一層慍怒,給孩子看的史書怎麼能歪曲事實,遮遮掩掩的呢?更發現八七二年霽慕家刻意放了中山國刺客潛入晁都!然後賊喊捉賊,聯合晁都貴族,起兵剿匪,以此對軒轅塔實施壓迫。

霽慕白的腦袋昏昏的了,他想過和父母提起這些事,但實在開不了那個口。父親力弱,母親戀愛腦,因丈夫當文官所以自己必須“更差”,亦或者是因私奔被尋回而心生怨憤,總之她很早就放棄了宗家女的人脈和資源,整天在家養花逗鳥,陪著丈夫一起雞娃。

於是優秀又懂事的霽慕白,成了珏夫人這一支唯一的倚仗。他是在以小輩的身份和他兩個舅舅抗衡!越長大,他就越不認為自己能當家主了。而這次被舅舅們擠出蘭臺講武堂,對他而言是放逐,是打上“胳膊肘往外拐”的標籤,兩年後回慕州任職,等待著自己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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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初雪紛揚而下。

霽慕白終於拿到他親自設計的靈器成品了,是一套針狀手刺,總共十二枚,長九寸,玄鐵所鑄,堅硬無比,手持部分刻有無數細小的底紋,鍛凰輦給賜了一個文雅的名字,叫做“散櫻”。

霽慕白為了低調,沒敢把這寶貝放在學院宿舍裡,而是啟用了家族留在瀞和城的一間老宅,名叫四楓院。他自己動手把道場打理乾淨,便扎進去實踐招術,想著等琾彬洲出遊回來時,可以有條有理地演示給他看。

單調乏味的生活就這麼不斷重複著,偶爾想起琾彬洲,霽慕白心裡的那點癢和嚮往,就是他唯一的調劑品了。

不知不覺,新年的鐘聲敲響。除夕之夜天降大雪,晁都銀裝素裹,給這座偉大的城市蓋上一層厚而柔軟的白。

子夜將近,軒轅塔頂放升第一盞年燈,接著是各大官署、貴族府邸。他們的年燈上畫有各不相同的徽記,逐次升空,千家萬戶的年燈也成片成片地亮起,與漫天飛雪交相輝映。雪花被染成金色、橙色、紅色,如銀河流瀉,熠熠閃耀。

夜柏府燈火通明,年夜飯開餐了,宗家分家的子侄都被家主召回,屬官門客、親朋好友絡繹不絕,往來道賀,不能回家的霽慕白也提著年貨登門。

夜柏嫣那時在忙,門童熱情地招呼他進去吃飯,但他心有顧忌。只感覺既然夜柏府傍上了徽州,那他是真的不好再見夜柏嫣了。於是送了禮就打算走。

那門童有點吃驚,再三邀請,可憐霽慕白耳根子軟,拒絕得很煎熬。

這時一群五六歲的夜柏子弟衝了出來,嘻嘻哈哈地朝別人身上扔雪球,有個小孩手裡還拿了個兔子狀的饅頭,一邊吃一邊跑,顧此失彼,摔了一屁股蹲兒。

霽慕白過去把那孩子抱起來,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年夜飯的場景,除了歌舞昇平的慶典就是一年工作的總結大會。在勤政殿,家主大人高坐主位,紀念先祖,默唸家訓,然後挨個賞罰子弟們的功與過,最後才能稍稍輕鬆地吃一頓晚餐。

霽慕白跑神時,“砰砰砰”三聲巨響,眾望所歸的禮花升上天空,赤、蘭、碧三色菊同時綻放,他的臉被映得光芒變幻,耳邊充斥著孩子們興奮的尖叫聲。

他盯著焰火,只覺得自己胸腔被那禮炮聲撞擊著。

後來離開夜柏府,霽慕白又沒處去了。然後想到回靈術院溫書,但在這濃烈的節日氣氛中,是個人都沒有學習的心情。

於是他漫無目的地走上了靈龍大道,被賞花燈的人們裹挾著移動,隨波逐流,來到瀞和城的濱江路,只見華燈璀璨,各式龍船在眼前緩緩駛過。

這條江名叫淳江,即使在凜冬也不結冰,而江上最大的一座遊輪就是雲鶴樓,高七層,乃是晁都各大名流聚集之地,歌坊賭場一應俱全,整日燈火透亮,笙簫不斷。

霽慕白想起琾彬洲的第二封請柬,就是請他來這兒吃飯的。

過了三更天,煙花燃盡,千門萬戶的花燈逐次熄滅了,雲鶴樓中縱情聲色的人們有的也要回家去。霽慕白在堤壩上溜達,微微站定,見有七八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離開遊輪上了碼頭,推推搡搡,嬉笑怒罵,平均一個清醒的扶著兩個爛醉的。

這些應該都是過年回不了家的人,這才呼朋喚友,抵消寂寞。霽慕白望著他們,目光綴上最顯眼的那個人影,他沒看錯,是琾彬洲。

那傢伙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

琾彬洲醉得厲害,揮別一眾酒肉朋友,又把兩個侍從打發走了,只留了一個穩重的青年,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到無人處,身子翻過圍欄,將一頓晚飯吐了個乾淨。

霽慕白想了想,把兜帽帶上,讓自己變成一個透明人,就地坐下,眼睛盯著對岸的一片樺林,光禿禿的樺樹如刀槍劍戟的叢林,根根指向禮花渲染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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