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便都要歸位?”胡雪目光微滯,細語道。
下一刻,纖手被人握住,胡雪抬眸,對上一雙幽深的丹鳳眸。
她的喉嚨像被鯁住。
她剛才到底在想些什麼啊!她居然想著歸位這兩個字走了神?
歸位,是指回到那個世界嗎?
胡雪不明白,可是看著無墟的目光,胡雪覺得大概沒錯了。
她怎麼可以想這種事情?她的命運若是迴歸了原來的那樣,那如今的這一切又算什麼,夜凌淵怎麼辦,長安,星辰,絃歌又要怎麼辦。
胡雪咬咬牙,生生制止住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最終回握住了夜凌淵的手。
“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趟讓我和他說幾句話?”
胡雪徵求著他的意見,夜凌淵並未駁回,他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莫要胡思亂想。”
夜凌淵獨獨交代了這一句,胡雪心裡一暖,點了點頭。
“你說的再有一劫是什麼意思?”
夜凌淵走後,胡雪轉眸去看無墟。
她大約能知道這幾年裡這個人經歷了什麼,這一處暗牢,暗無天日,怕是已經與這個世界脫軌了。
可她不可能去怪夜凌淵心狠手辣,畢竟他再如何都是因為她,全世界誰都有資格責備他的這些做法殘酷,唯獨就只有她一個人沒有。
無墟卻搖了搖頭:“吾已經說的夠多了,剩下的就要靠施主自己了。”
他這樣,胡雪除了無奈也不能再有其他想法了,畢竟有些事情夜不能強逼不是,他說了這麼多了,已經夠好了。
“嗯,還是謝謝你了。”
胡雪向他深深地鞠了個躬:“還有就是,對不起。”
很對不起讓他丟了這麼多年的自由。
“咳咳咳咳。”無墟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長滿了鬍鬚的臉上多出了個笑容。
“一切都是貧僧應該受的,施主又何須道歉,況且這麼多年來了,貧僧的心也靜下了不少,怎麼知道不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胡雪的心裡狠揪。
“真的很對不起。”
或許這個時候,這個和尚狠狠地罵她一頓,都能減少些她心裡的內疚,可偏偏他沒有。
這讓胡雪更加更加愧疚了起來。
她想,這和尚一定是老奸巨猾的,一定要讓她更加愧疚才會好受……
“你莫要怪當今的聖上。”
胡雪一愣,沒想到這和尚會這麼一番好心,好心到胡雪都覺得……怪怪的、
“為什麼,你也不怪嗎?”
“自然。”他渾不在意地道:“這七年,皇上一直以為你死了,身子未曾被幽禁,心也宛如被幽禁,這七年的時光,就算貧僧賠給他的,確實是我才讓你們分開了七年。”
胡雪有些酸澀:“那你為何這般執著?甚至甘願用自己的自由來換我們分開?”
無墟望向空氣中的虛無:“貧僧只……罷了……不說也罷,不過只是虛妄罷了。”
他只是為了另一個人略感不平,只是覺得人類與異類在一塊不符合常倫,只是……
這些話,他無法說得出口。
胡雪走出了這裡,看見夜凌淵靜默地站立著,一身明黃衣袍,臨風獨立,驚才絕豔。
“你們說了什麼?”
他像是不在意地問。
胡雪看向他,矮油,明明就在意的很,偏偏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呵,男人。
胡寫眨了眨眼睛:“其實也沒有說什麼。”
她一人開開心心地走到了前頭去,餘下夜凌淵在身後目光幽幽。
……
次日清晨,胡雪給她家小丫頭梳頭,小丫頭一直盯著她看個不停。
胡雪無語:“你這小丫頭現在是要幹什麼?”
“阿孃,絃歌好喜歡阿孃給絃歌梳頭。”
唔,胡雪納悶:“為什麼啊。”
絃歌扁扁嘴,雙手撐著下巴:“因為平日裡雖然有許多人幫絃歌做這個,做那個,但絃歌覺得她們都不是真心對絃歌好的。”
胡雪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你這孩子,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哦,以後要習慣才好呢。”
絃歌有些悵然地道:“阿孃,雖然皇宮裡面很好,又狠漂亮,還有許多好吃的可以吃,可是為什麼絃歌還是更喜歡以前在村子裡的感覺。”
胡雪有些好笑,這麼點大的孩子,就在這兒裝憂鬱來了,也不知道都是跟誰學的,可胡雪想了想,還是想要跟她說的深奧些。
她雖然想讓自己的孩子永遠單純的像一張白紙,但是這皇宮裡面的人,不管是誰都不該像白紙那樣。
否則啊,混不長久的。
“絃歌啊,你還小,但是阿孃還是需要告訴你,這皇宮雖然粲然輝煌,但其實就是個特別漂亮的大型牢籠,只是這個牢籠,人人都想進,因為這裡會給人無上的權利,可是這裡面,人人又都在鬥爭,沒有真情所在。”
絃歌楞了楞:“真的沒有真情嗎?那阿孃和阿爹呢?”
胡雪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說的有那麼一點點以偏概全了。
她笑笑:“其實阿孃剛才說的也不太對,這兒不是沒有真情所在,這裡,也是可以有真情的,只是那些真情會存在的舉步維艱而已。”
絃歌的臉微微蒼白:“啊?那這樣,這樣不是很不好嗎?”
胡雪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我們家傻丫頭暫時不需要想太多,有些事情,你稍微知道一些即可,但是更多的就不必操心了,父皇和阿孃都在呢。”
小丫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胡雪笑了笑,最終把她收拾好後,小丫頭就自顧自地去玩去了。
胡寫走出門去,望向天空,想起前世車水馬龍,城市喧囂,閉上眼睛,彷彿回到了那個時候一般……
只是她很快便睜眼了,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太久了,如今她也是個有家室的人。
家裡還有三個小孩兒巴巴地喊著她娘呢。
再加夜凌淵,她說過不會再離開他了,怎麼能又想起這些亂七八糟的呢?
胡雪在皇宮裡面並不會太無聊,因為總有人會控制不住自己地前來找她的麻煩。
比如說宮裡面如今最為坐不住的那個人,齊雨柔。
這大嬸又找她喝茶呢!
胡雪看著她桌子上擺著的兩杯茶水,只覺得一陣頭疼。
“齊妃喚我過來,便是為了請我喝茶?”
齊雨柔的目光微微一凝,笑道;“宮中生活煞是無趣寂寞,既然有姐妹為何不能坐在一起聊聊天排解一下?”
胡雪裝作驚奇地道:“啊?是麼?原來齊妃娘娘……很寂寞?”
她裝作很頭疼地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唉,我可都愁死了,那三個孩子每日都纏著我鬧騰,這日子是頭疼得很,倒是完全沒有什麼可寂寞的。”
這話語裡面膈應的意味就夠明顯了,胡雪嘆息一口氣。
齊雨柔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紫無比。
這該死的女人!
這是在跟她炫耀自己有三個子嗣,而她卻是個孤家寡人嗎!?
小賤人!
齊妃儘管恨得牙癢癢,卻只能強壓下心中的鬱結道:“即便如此也不妨礙我們喝茶,來。”
胡雪狐疑地看了一眼那茶杯。
就是如何也安心不下去。
按照以往套路,以及這宮裡的女人那點手段,胡雪覺得這一杯茶水裡面必然多了些什麼新增劑。
胡雪端了起來。
齊妃柔柔一笑:“可是有什麼不放心的,或是擔心本宮……”
“沒有的事情呢。”胡雪十分豪氣地嚥下。
胡雪覺得齊妃不至於要那麼傻,在這個時候給她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豈不就是親手將把柄擺在夜凌淵的眼前嘛。
夜凌淵的手段按理說沒有不知道的,那麼——齊雨柔肯定不敢這麼做。
畢竟當初魏清雨的背後是有夜凌澤和太皇太后,她可以有恃無恐,但是齊雨柔如今背後什麼都沒有。
就算是對於齊國而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潑出去的水要是禍害了人,他們肯定巴不得趕緊撇清關係。
畢竟皇家人的情誼嘛,虛得很,胡雪不信齊妃會不知道。
她看起來也不是那種特別特別愚蠢的人。
於是嘛,不用太擔心了。
可是不擔心也僅僅只限制於這杯茶而已。
畢竟有一句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句話一直被從不知道多久以前延續地用到現在,就說明它是有一定道理的。
胡雪喝完幾杯茶之後,就陪齊雨柔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了起來。
齊雨柔的神色漸漸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你一定很得意吧。”
胡雪一愣,知道這人就要進入正題了。
“不知道齊妃娘娘在說些什麼。”
胡雪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以免會掉入進她給自己佈置的陷阱裡面去。
“不知道嗎?你的心裡怕是清楚得很。”
胡雪微微眯了眼睛。
齊雨柔冷笑:“昨晚我去找你們的時候,你和皇上……”
說起這個來,胡雪,額,還真有點尷尬。
其實昨天晚上她也就是想要激一激齊雨柔而已,但是她還真沒想到這女人今天會這麼毫不避諱的說出來。
心裡的感覺還真是,有點怪。
“哦,昨天皇上給我擦了點藥而已嗎,就那藥擦起來的有些疼。”
胡雪實話實說,嗯,雖然參雜了一點點的謊話。
可是齊雨柔明顯不相信啊,她便是搖頭:“你又何必懵本宮,在這宮中,誰能讓你受傷不成,何須擦藥?”
齊雨柔這話明顯就是說她編個謊話也不編點可信的,胡雪很無奈啊。
她明明不是編謊話啊,可這女人就是不相信她有什麼辦法。
“你是故意的。”
齊雨柔冷笑著看著她。
胡雪挑眉,怎麼回事,這女人是要撕破臉咋地?
“你想說明什麼?”
胡雪知道齊雨柔在激她,越是這樣她越是應該要淡定,畢竟自己不能明知道是套還偏要往裡頭鑽不是?
齊雨柔眯著眼睛看著她:“本宮此番只是想要告訴你,即便你與皇上相識的時間長,即便皇上如今對你算是獨寵,但是這份寵愛必不會有多長久。”
胡雪挑起了眉頭,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既然她想要撕破臉,那她怎麼好意思駁她的心意呢?
“是嗎?”胡雪微微一笑,裝作猶豫地看向遠方:“男人都是善變的,尤其是帝王,我確然不知道這宮裡若是有更加年輕的女人進來後,皇上他會不會看上了別人,可是至於齊妃娘娘嘛……”
這個長音拉得就很意味深長了。
字裡行間都是體現著她的不好。
齊雨柔的臉色一變,胡雪看著她忙著眼睛笑道:“齊妃娘娘該要好好保養呢。”
齊妃的臉色一變,變得難看至極,容顏衰敗在她這裡是最不可提及的禁忌。
可這個人竟然這般毫不避諱的說了!
過分,委實是太過分了!
“賤人!你說什麼!”
見她站了起來,胡雪依舊氣定神閒:“我說什麼了嗎?齊妃娘娘可千萬莫要在意。”
胡雪一臉天真地看著她:“唉,這齊妃聽著怎麼跟棄這麼想,這太不好了。”
齊雨柔的眼睛幾乎要迸出火花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胡雪看著他:“哎呀,娘娘千萬莫要生氣,生氣的女人老得快啊。”
齊雨柔本來是想出來激一激她的,卻不曾想這人的嘴巴是這樣毒,心性又是這樣穩。
反而變成了自己差點被氣壞了。
“你這個小賤人,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胡雪知道,她亂了分寸了,就怕這女人一會發瘋了會累及自己,她就想要趕緊找個機會遁了算了。
可偏偏齊雨柔就是不樂意給她這個機會。
“你還真是特別得意啊!”齊雨柔冷笑:“你別以為你有三個孩子有多了不起,誰會知道這三個孩子到底是誰的種。”
胡雪在聽到這一席話的時候,也淡定不聊了,冷了神色看著她:“齊妃娘娘可是自己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齊雨柔冷笑:“你以為有可能嘛,你當這話完完全全是出自於我之口是麼?實話告訴你吧,前朝早有許多人都這麼想了,你和皇上七年未見,一回來便帶回來三個七歲的孩子,誰知道這三個孩子是誰的種,誰知道是不是你和別人的孩子,硬生生地說成了皇子皇孫!”
胡雪聽完這些話,一揚手,狠狠地給了齊雨柔一巴掌。
“我希望你的嘴可以乾淨些!”
齊雨柔的一張臉很迅速地腫了起來,可見胡雪用的力度是有多大。
“你竟然敢打本宮?你究竟是以什麼立場?你以為自己如今是個什麼東西?你尚未封后,你什麼都不是,你的孩子如今雖然有皇子之稱,但實際上呢?也不過是幾個野種而已!”
胡雪氣啊,氣的渾身都在顫抖。
她可以容忍別人怎麼說自己都泰然處之,但是她絕對不允許她的孩子們被人誹謗。
尤其是‘野種’這兩個字,她不希望從任何人的嘴裡聽過。
至於這個齊雨柔,胡雪很想就那樣撕爛她的嘴便罷,可是她不能。
儘管她真的有能耐可以撕爛她的嘴,胡雪也不能讓夜凌淵為難。
畢竟若是她動了齊雨柔,夜凌淵就難做了。
胡雪冷哼了一聲:“我與齊妃無話可說,若是你懷疑我的孩子們的血脈什麼的,請你不要來問我,直接去問皇上好了。”
齊雨柔見她就要走,但事到如今,哪裡可以輕輕易易地就放她走?
某一瞬間,齊雨柔的目光微閃,猛地拽住胡雪的手腕。
而她長長的護甲幾乎在胡雪的手腕之處刮出了三道深深的血痕。
胡雪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但她只能硬生生地忍下。
強烈的預感告訴自己,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發作,否則一定就著了這女人的招了。
可胡雪萬萬也沒有想到,不管她有沒有發作,從來應約過來喝茶的時候開始,就已經中了她的招了。
胡雪只看見她抓起了自己的手,然後便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往後面倒去了。
況且……她的腦袋還正正地磕在了石桌上。
胡雪都能聽見那一聲清脆的巨響,以及看見她撞上的那一處很快便被鮮血染紅,以及看見她的唇微微動著,和她的詭異的微笑。
胡雪的心裡咯噔一聲,因為她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以及有人的驚呼。
“皇姐!”
是齊佑,他跑來的時候還不忘把擋了道的胡雪一把推開。
胡雪被他這一推弄得,整整踉蹌了兩步才艱難地穩住了身形。
她在轉眸,就是看見了夜凌淵深不見底的目光。
“我想你們晉國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這一路的使臣好巧不巧地,幾乎全是齊國的。
胡雪甚至可以看見他們落在自己的臉上的,宛如利刃一般的神情。
而齊雨柔氣若游絲地看著胡雪:“你,你為何……”
神情滿是控訴與哀怨,而她一動,就“嘶”地似乎疼痛難忍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連齊佑看過來的目光都滿滿的全是失望。
所有的人似乎都以為是她傷了齊雨柔?
這讓胡雪皺起了眉頭,又好氣又好笑,這樣的事情她還真是第一次遇見,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齊雨柔可以這麼狠。
胡雪看著她腦後的鮮血,確實看起來煞是駭人的緊。
而她,寧願將自己傷成這樣也要藉此來陷害她,這讓胡雪覺得很想笑。
齊雨柔可真是太瞧得起她了,要整她,何必要將自己傷的這麼重呢?值得嗎?
可是胡雪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招忒陰損,只因為就連夜凌淵的目光都冰冷的蓄滿了涼意。
尤其是看向自己的那一眼,胡雪覺得自己的心都好像墜入了冰窖裡面。
別人的目光,胡雪都不是很在意,唯獨夜凌淵。
可他……似乎也覺得這件事情,是她的問題?
而齊國的使臣們還在追問著交代,夜凌淵看著胡雪的目光裡面的情緒都叫胡雪看不懂。
她想張張嘴辯駁一點什麼,但是不得不說她真是沒用的很,這個時候居然連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葉沉,先將末兒,帶回去。”
葉沉看了胡雪一眼,那一眼裡面太複雜,複雜地讓胡雪的心一點一點地在下墜。
她不知道後面夜凌淵是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的,只知道。
這一次,怕是沒有人會信自己了。
齊雨柔一下子變成了弱勢,而她,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毒婦?
可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啊!
“葉沉,你覺得是我把她推的變成那樣的嗎?”一路上,胡雪就問了葉沉這麼一個問題。
葉沉咬咬牙道:“末兒姑娘,屬下知道你一定不是有意的,只是您也不要責備皇上……”
“嗯。”
胡雪幾乎是從喉嚨裡面硬生生地憋出一個字來的。
分明是應下了,卻有說不上來的陰冷又陰沉。
轉眼間,葉沉的眼前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胡雪回到自己的宮殿之後,關上了門,閉上眼睛,輕輕地,不斷地深呼吸著才強壓下心中鋪天蓋地的憤怒和難以遏制的……委屈。
葉沉說,屬下相信你一定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
並非她不是有意啊,而是她就算是無意之間也沒有想傷到她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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