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大門,喜婆婆問:“你住在哪個院子裡?”
“啊?”阿瑤怔了怔,“我住在付奶奶的院子。”
“那裡啊……”喜婆婆神色頓時微妙起來,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複雜,她意味深長地說,“住得近的確方便……”
阿瑤不明所以,跟著喜婆婆穿過月洞門,一路穿過蜿蜒的走廊,一路往院子裡走。
冬日的庭院蕭索寂寥,廊簷下那株海棠早已凋零,寒風中瑟瑟中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像極了記憶中那個女子纖細的手腕。
喜婆婆突然駐足,望著那株枯海棠出神。
恍惚間,她彷彿又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花樹下。
這間院子的女主人叫秦霜,這個留洋歸來的新派女子,見多識廣,人又漂亮。時光似乎格外眷顧她,三十好幾的年紀,歲月好像在她臉上並未留下風霜。
同樣的年紀,喜婆婆有點豔羨。
她第一次見到秦霜時,剛逃離那個噩夢般的婚姻,那個婚前裝得人模人樣的醉鬼,婚後原形畢露,一個月裡有半個月醉得人事不省,半個月都在賭錢。
她起早貪黑掙來的辛苦錢,全被醉鬼揮霍在賭桌上,有時連買個饃饃的錢都留不住。
本以為是懷孕轉機。
那畜生竟破天荒地跪著賭咒發誓,她摸著尚未隆起的腹部,信了這最後一次。沒成想好景不長,他又帶著滿身酒氣回來,拳頭像冰雹般砸在她背上。
醉鬼拿了家裡僅剩的幾百錢,緊接著出了門。
暗紅色的血在地板上暈開,羊水混著血水浸透了睡裙下襬,她像條瀕死的魚一樣抽搐著,每一次宮縮都像有人用燒紅的鐵鉗絞住子宮,把未成形的生命神聖抽離身體。
“孩子……是我無能……”她喉間溢位破碎的咽嗚,手指無意識地在血泊中摳挖。
“哎喲,出人命了……”
意識陷入黑暗前,她聽見有人大喊。
在醫院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付章,他眉骨高聳,嘴皮乾裂,腮幫處又一道淡粉色的新疤,斜斜劃過,給一張添了幾分滄桑的硬氣。
“終於醒了……”付章連忙上前。
她木然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抓住床單:“我的孩子呢?”
“沒了。”兩個字像冰錐刺進心口。
喜婆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著病房斑駁的牆皮,有一瞬間,她竟然覺得解脫了,這苦命的孩子不必來世上受苦了。
養傷的半個月裡,付章時常帶著搪瓷飯盒出現。有次她瞥見他袖口沾著血跡,他卻只是沉默地往她枕下塞了卷鈔票:“甭操心錢。”
她看得出,這男人雖然神出鬼沒,眼裡總帶著幾分殺氣,但絕不是什麼壞人。
出院那天,她跪在付章面前磕頭,求他帶她走,男人盯著她額頭滲出的血,突然解下軍大衣裹住她單薄的身子。
初到付家那天,她第一個見到就是秦霜。
真好看,喜婆婆豔羨地看著她。
霞紫靛藍,絳朱碧翠,怎麼穿怎麼好看,線條裁剪得還那麼貼身,把身段勾勒得玲瓏有致。
她低頭看自己,穿得灰撲撲的,衣服還寬大得不像話。
八十年代的小地方,社會風氣偏保守,衣服稍微緊些顯出胸線,就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背地裡還會罵“不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