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半袖襯衣和塑膠涼鞋讓他融入人流,內心的疏離感卻揮之不去。
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小半天,新奇感漸漸沉澱,更現實的焦慮佔據了上風。
工作,這把懸在頭頂的利劍再次清晰地浮現。
光靠遊蕩,解決不了問題!
他辨認著方向,朝高中母校走去。學校是資訊的集散地,或許能打聽到一些風聲。
母校的紅磚圍牆依舊,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校牌。
走進去,氣氛與前身上學時大不相同。畢業季已過,校園顯得空曠冷清。
公告欄貼滿了動員令和光榮榜,密密麻麻列著奔赴各地學生的名字,二哥陽光耀和二姐陽香梅的名字赫然在列。
操場邊的樹蔭下,幾個和他一樣剛畢業還未離滬的男生聚在一起,愁眉苦臉地抽著劣質香菸,煙味嗆人。
“……唉,我阿爸跑斷腿了,街道、廠裡託人,屁用沒有!
講今年名額緊得嘞,根本輪不到我!”瘦高個吐著菸圈嘆氣。
“阿拉屋裡廂也一樣!”矮胖男生介面,憤懣不平,“我姆媽講,除非阿拉屋裡廂有人肯提前退休把位置讓出來,否則想也不要想!但是退休工資少一截,屋裡廂怎麼辦?”
“就是講啊!現在一個工作名額,比金子還金貴!”瘦高個猛嘬了口煙,“要麼就硬著頭皮下鄉去,要麼就蹲在屋裡廂吃白飯,等街道三天兩頭來催命。”
“我看懸!你看看隔壁弄堂那個阿三頭,畢業一年了,蹲在家裡廂,他阿爸是幹部都搞不定!
“有啥辦法?僧多粥少,要麼父母退休頂班,要麼……”
矮胖男生壓低聲音,做了個數錢的手勢,“聽說煤球廠有個老工人要退休,他沒有兒女,打算找人接班,但要這個數!”
他伸出兩根手指,做了一個八的手勢。
“八百?!”瘦高個倒吸一口涼氣,“搶鈔票啊!”
“八百?那還是便宜的,要看啥廠!好廠子,一千都打不住!”另一個一直沉默的男生悶悶地插話。
陽光明站在不遠處,裝作看牆上的標語,把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裡,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情況比想象的更嚴峻!
花錢接班,在這年代幾乎是唯一的合法捷徑。
錢!大量的錢!
他下意識摸了摸幾近空空的口袋。家裡不可能拿出這筆“鉅款”。就算父母肯,大哥大嫂那邊也絕對過不去。
唯一的希望……
陽光明的眼神飄忽,意識深處,那大容量的、塞滿了“寶藏”的雙開門冰箱,靜靜懸浮著。
錢?他沒有現鈔。
但冰箱裡那些東西……尤其是那盒金燦燦的一百克食用金箔!在這個溫飽都需精打細算的年月,就是他現在的底氣。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心頭的陰霾,瞬間變得清晰而灼熱!
花錢接班!
用冰箱裡的“硬貨”,想辦法換一個留在魔都的工作名額!
陽光明腳步猛地一頓,矗立在人來人往、略顯蕭索的街頭。
六月初夏溫熱的風,吹拂著他額前微汗的碎髮。
他眯起眼,目光投向遠處灰濛濛的天際線,眼底深處卻像有兩簇幽暗的火苗被點燃,跳躍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和難以抑制的亢奮。
隨身冰箱裡那盒沉甸甸的、足以亮瞎這時代所有人眼睛的食用金箔,成了他腦海中唯一盤旋的念頭。
至於怎麼換?找誰換?風險門道……陽光明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煤煙和城市塵埃的空氣湧入肺腑,卻彷彿帶著一絲金箔的冰涼氣息。
留在魔都!
他舌尖抵住上顎,眼神銳利如鷹。
這把牌,他接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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