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的心微微提了起來,喉頭有些發緊,但仍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是這樣,家裡兄姐在那邊下鄉,條件艱苦得很。家裡想寄點吃的給他們,改善改善生活。”
他斟酌著用詞,把敏感的“調劑”換成了更模糊也更安全的“弄”,“主要是……一些幹米線,還有自家弄的蜂蜜。”
“米線?蜂蜜?”老先生的眉頭立刻像被無形的線狠狠一扯,擰成了兩個疙瘩,臉上瞬間佈滿了警惕,彷彿聽到了什麼禁忌的暗號。
他放下手中的單據,身體微微前傾,隔著高高的櫃檯,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過來人的、近乎耳語的謹慎:
“小同志,你心是好的,我曉得。但是,這兩樣物事,通通寄不出去!政策規定釘死了!碰也碰不得!”
陽光明的心猛地一沉,像墜了塊冰。他不甘心,抱著最後一絲僥倖掙扎:
“老師傅,米線是大米做的再製作加工品,總歸……總歸也不算原糧吧?蜂蜜是自家產的,也不是統購統銷目錄裡的東西……”
“加工品?”老先生像是被陽光明這種“天真”的辯駁戳中了,嘴角扯出一個無奈又極其嚴肅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笑意,只有沉重的告誡。
他枯瘦的手伸進櫃檯下摸索著,窸窸窣窣一陣,拿出一本厚厚的、邊角磨損捲起、紙張泛黃如同醃菜般的冊子——《郵政禁限寄物品規定彙編》。
他動作熟練得翻到某一頁,枯瘦、帶著墨漬的手指用力戳著上面鉛印的死板字跡:
“你自家看!白紙黑字!‘糧食及其製品’,包括但不限於米、面、雜糧、米粉、米線、麵條、糕點……統統在內!一個也跑不掉!
‘食用油及肉製品’,火腿、鹹肉、臘腸……統統在冊!
我們郵電部有鐵打的明文規定!
五三年統購統銷政策下來,這些物事,私人郵寄就是嚴禁!
抓到就是天大的事體!”
他每個字都咬得很重,像錘子敲在砧板上。
他頓了頓,看著陽光明變得肅穆的面龐,鏡片後的目光帶著一種沉重的、近乎悲憫的告誡:
“你不要以為我是空口白牙嚇唬你!
我在這郵局櫃檯後面坐了整整三十年,啥事體沒見過?
看得太多了!心都看硬了!”
他湊得更近些,聲音壓得幾乎只剩氣聲,卻字字如驚雷:
“前兩年,就在我們魔都,有人包裹裡偷偷夾帶了半斤南瓜籽,結果怎樣?
定性‘變相……’!
包裹沒收是起碼的,人也弄到街道上批評!
半斤南瓜籽啊!你說他冤不冤?政策就是這麼嚴!刀口快得嚇煞人!
還有去年,郊區有人膽子大,偷偷夾寄五斤花生,結果怎樣?
直接判了個‘破壞……罪’,送去勞動一年!
五斤花生,換一年勞動!你說嚇人伐?血淋淋的教訓!”
陽光明感覺一股刺骨的寒意,不是從腳底,而是從骨髓深處猛地竄上來,瞬間扼住了四肢百骸!
他原以為“投……”是報紙上的名詞,離自己很遠很遠,此刻才驚覺那界限模糊得如同剃刀邊緣,而代價竟是如此鮮血淋漓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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