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彩雲臉上堆著一種刻意擠出來的笑容,嘴角咧開得有些誇張,眼角卻沒什麼笑意。
她穿著件半新的碎花襯衫,腳步帶著點急促和虛浮,似乎想快點完成這個儀式。
她把盤子徑直遞到陳衛紅鼻子底下,聲音拔得又尖又高,像是在唱戲,又像是在向整個天井宣告:
“喏,衛紅,拿著!我早上特意起了個大早烙的!蔥油餅!香伐?路上吃,熱乎著呢!
鄉下地方,吃勿到這種好東西的!”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飛快地掃過周圍鄰居的臉,最後落在陳衛紅蒼白的臉上,那笑容裡混雜著一種施捨的快意、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還有一抹難以名狀的彆扭和心虛。
趙鐵民跟在她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悶著頭,雙手深深地插在洗得發白的工裝褲兜裡,只含混不清地從鼻腔裡擠出個“嗯”字,算是應景。
陳衛紅猝不及防,被那濃烈的油煙味衝得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她看著眼前這兩張油光鋥亮、香氣撲鼻的餅,又看看何彩雲那張堆滿了誇張笑容的臉。
一瞬間,無數記憶碎片湧上心頭:趙家閣樓裡不分晝夜摔摔打打、指桑罵槐的噪音;何彩雲站在曬臺上對陽光明毫不掩飾的酸刻嘲諷;那些有意無意投來的、帶著優越感的目光……
此刻這突如其來的、過於“豐盛”的“好意”,像一根尖刺,扎得她心頭一陣麻木般的刺痛,更多的是茫然和無所適從的荒誕感。
她沉默了幾秒,垂下眼睫,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那沉甸甸的盤子,低聲囁嚅:“謝謝彩雲阿嫂。”
何彩雲像是終於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肩膀幾不可察地鬆了一下,臉上那層刻意的笑容也迅速淡去,恢復了平日的精明利落。
她甚至沒等陳衛紅完全拿穩盤子,就迅速抽回手,彷彿那盤子燙手似的。
她一把拉住還在發愣的趙鐵民的胳膊,嘴裡催促著“走了走了”,便噔噔噔地踩著木樓梯快速上樓,曬臺門在她身後“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樓下所有的目光和情緒,彷彿多停留一秒都讓她渾身不自在。
就在這時,前樓的門“吱呀”一聲輕響,陽光明走了出來。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手裡拿著一個用深藍色舊勞動布仔細包好、捆紮得方方正正的小包裹。
他步伐沉穩,徑直走到陳衛紅面前,擋住了何彩雲離去時留下的些許尷尬空氣。
“衛紅。”他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目光平靜而直接地落在她淚痕未乾的臉上,“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二斤核桃仁。路上帶著,或者到了地方慢慢吃,補補腦子,也頂餓。”
他沒有多餘的客套,也沒有刻意的安慰,只是陳述事實。
他把那包裹遞過去。布包不大,但入手沉甸甸的,隔著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裡面核桃仁飽滿堅實的顆粒感。
這份禮物在鄰居們送的東西里,顯得格外實在和厚重。
沒有花哨的包裝,沒有刻意的聲張,只有沉甸甸的份量和樸素的用途。
陳衛紅抬起頭,迎上陽光明的目光。
那眼神深邃、平靜,像一潭深水,沒有炫耀,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無需言表的理解和支援——那是一種同處困境中的人才能體會的無聲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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