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紅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一次,那氣息帶著一種彷彿來自遙遠冰原深處的顫音,微弱卻清晰。
“明明哥哥,我……我等不起了。”
她的目光越過陽光明,投向隔間灰撲撲的牆壁,彷彿穿透了它,看到了街道辦那刷著清漆的辦公桌和辦事員嚴肅的臉。
“街道催了又催,一趟一趟上門,講再不去報名,不單單是我一個人下鄉的問題……”
她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裂痕,“要影響……影響家裡……”
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陽光明臉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萬念俱灰的決絕,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我今天就去街道,報名下鄉。”
這不是商量,不是傾訴,而是一個最終判決的宣讀。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土裡艱難刨出來的石子。
陽光明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堵了一團浸透水的棉花,又幹又澀,發不出任何聲音。
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會顯得蒼白、虛偽,甚至殘忍。
他能說什麼?
說“廣闊天地煉紅心”?說“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光榮使命”?
他感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如同面對洶湧海嘯的螻蟻。
最終,他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彷彿這個簡單的動作也用盡了他的力氣,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幾個乾澀的字:
“衛紅,你……自家當心身體。”
這句蒼白的囑咐,在即將到來的未知命運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陳衛紅沒再說話,也沒有點頭或搖頭。
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陽光明一眼。
那眼神複雜得難以用言語形容。
有殘留的一絲對他安穩未來的羨慕;有深不見底的失落;有徹底認命的麻木。
彷彿一夜之間,她已跋涉過千山萬水,耗盡了所有生氣。
然後,她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那件特意換上的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此刻非但沒有增添一絲亮色,反而襯得她單薄如紙的背影更加伶仃。
像一片深秋枝頭最後殘留的隨時會被一陣冷風吹走的枯葉,脆弱得令人擔憂。
她沒有再回頭。
腳步有些虛浮,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融入到走廊盡頭更濃重的昏暗裡,朝著通往天井的樓梯口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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