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站在門邊,右手還扶著冰冷的門框,看著她瘦削的肩膀隨著腳步微微地垮塌式地沉下去。
那個曾經可能充滿幻想和活力的背影,此刻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抽空了精氣神般的巨大落寞。
那落寞瀰漫在昏暗的空氣中,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都更沉重,更讓人心頭髮緊,堵得喘不過氣。
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空洞,緩慢,一聲,又一聲,最終消失在樓下天井的市井聲裡。
陽光明輕輕關上門,老舊的門軸發出一聲悠長而疲憊的嘆息。
送走陳衛紅那單薄卻決絕的背影,陽光明將後背沉沉抵在冰冷的門板上,心口彷彿壓了鉛塊,沉甸甸地墜著。
弄堂天井裡斜斜漏進一方窄窄的光,將他腳下那道孤影拉得細長,幾乎要攀上對面斑駁的牆面。
他猛地甩了甩頭,短髮茬在微光中劃出短促的弧線,彷彿要將那份盤踞心頭的沉鬱也一併甩脫。
今天,是屬於虎頭的日子。
他迅速收斂心神,對著門邊牆上那面巴掌大的小圓鏡,仔細整了整簇新工裝襯衫的領口,確保每一道摺痕都服帖,每一粒紐扣都系得一絲不苟。
鏡中的青年面孔,眉骨間尚存一絲來不及完全褪去的凝重,但那雙眼睛已重新凝聚起光芒,恢復了慣有的沉穩和內斂。
拉開五斗櫥最上層的抽屜,他取出幾大張厚實粗糙、邊緣還帶著毛茬的草紙,還有一個嶄新的牛皮紙袋——紙袋質地硬挺,印著醒目的紅字“紅星國棉廠”。
這是他昨天特意在廠裡拿的,圖的就是這份結實和體面。
將草紙仔細夾在腋下,他推開門,步履輕快地穿過被兩側高牆擠壓得略顯逼仄的天井。
“明明出去啊?”正在水龍頭旁搓洗著幾件工裝的李桂花抬起頭,溼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抹了一把。
“嗯,跟虎頭、嚴俊碰個頭。”陽光明應了一聲,腳步未停。
他沒有徑直走向小公園,而是熟稔地拐進旁邊更窄的支弄,七彎八繞,身影再次閃入那條僻靜無人的死衚衕。
他迅速掃視,確認巷子兩頭空寂無人,他立刻凝神屏息,意識瞬間沉入那片只屬於他的奇異空間。
意念微動:一份色澤紅亮誘人、有大理石般清晰紋理的醬牛肉;一整隻皮色金黃酥脆、皮下油脂彷彿隨時要滴落的燒鵝;一大盒醬香濃郁、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滷鴨胗;還有那盒重新出現的、皮凍晶瑩剔透、酒香隱隱浮動的醉雞。
四樣硬扎扎的葷腥,被無形的力量溫柔包裹,陸續出現在他手中那個原本空癟的牛皮紙袋裡。
沉甸甸的手感驟然傳來。緊接著,幾種濃郁肉香霸道地交織在一起,瞬間將巷子裡所有陳舊的氣味徹底吞噬。
陽光明不敢耽擱,動作麻利地將幾樣肉食分別用厚實的草紙仔細包裹、捆紮嚴實,再一股腦兒塞回牛皮紙袋,緊緊封好袋口。
沉甸甸的紙袋重新提在手中,那幾乎要溢位來的霸道香氣總算被厚實的草紙和堅韌的牛皮紙袋鎖住了大半,只餘下絲絲縷縷頑固地鑽出來。
他辨了辨方向,提著這份沉甸甸的心意,朝著小公園快步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已經佇立在老地方那張斑駁的石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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