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含笑點頭,語氣平和而真誠:“周師傅客氣了,我也一定準時到。”他的應允簡潔有力,帶著讓人安心的可靠感。
週六傍晚,夕陽的餘暉尚未完全褪盡,慵懶地塗抹在石庫門弄堂的青磚灰瓦上,給這煙火人間鍍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
周炳生家住在一條還算寬敞的弄堂深處。
小小的天井拾掇得乾淨利落,幾盆常見的月季和茉莉倚在牆角,葉片在暮色中泛著油光,若有若無的清香在微涼的空氣中浮動。
韓鳴謙、張玉芹、李衛東和陽光明四人,幾乎是前後腳到的。
沒有一個人空著手。
在這個物資憑票供應的年代,上門赴宴,尤其是答謝宴,“有分量”的心意是必不可少的規矩,既是人情世故的潤滑劑,也是真心實意想再幫襯一把的體現。
韓鳴謙提著一個印著“魔都咖啡廠”字樣的硬紙盒,裡面是半斤裝的麥乳精——這可是金貴東西,對需要營養的產婦和幼兒都是極好的滋補品,尋常人家根本捨不得買,是他託了關係才弄到的。
張玉芹則拎著一個沉甸甸的竹編網兜,裡面是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自家起早蒸的雞蛋糕,鬆軟香甜,散發出誘人的蛋奶香,還有一小包紅蝦酥——都是哄孩子開心的好東西。
李衛東手裡拿著一個印著“滬光食品廠”字樣的牛皮紙袋,裡面是半斤潔白的砂糖和一小盒印著花紋的餅乾,東西不算頂頂稀罕,但勝在實用,是過日子的硬通貨。
陽光明帶來的是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尋常難得一見,透著份用心。
周師母是個瘦小精幹的女人,穿著洗得發白、卻熨帖整潔的藍布罩衫,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紋絲不亂的髻。
她早早就在狹窄的灶披間和客堂間之間穿梭忙碌,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拘謹與熱切的笑容。
見到客人帶著禮物陸續到來,她搓著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看著那些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堆在桌上,眼圈瞬間就紅了,連聲道:
“哎喲喲!不要這麼客氣!破費了破費了!快請進,快請進!地方小,不要嫌棄……老周在裡廂。”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接過東西,一邊忍不住唸叨,聲音帶著哽咽:
“我們小寶真是福氣,碰到你們這麼好的同事……”那份沉甸甸的感激,以及深藏其中的一絲因受助而生的不安,清晰可見。
小小的客堂間裡,一張老舊的櫸木桌被擦得鋥亮,勉強擠下五個人。
桌面已擺開了幾樣冷盤:油亮噴香的鹹雞斬得大小均勻、骨肉齊整;琥珀色的油燜筍,浸在透亮的油汁裡,筍尖嫩黃誘人;自家醃製的醬瓜切得細如髮絲,堆成小山;還有一盤撒了翠綠蔥花的白切豬頭肉,肥瘦相間,紋理分明,旁邊配著一小碟磨得極其細膩、泛著淡黃色的薑末蘸料。
空氣裡瀰漫著家常卻勾魂的食物香氣,混合著煤球爐子特有的煙火氣息,暖融融地包裹著每一個人。
周炳生從裡屋迎出來,臉上帶著難得的、甚至有些生疏的笑意,連聲招呼大家落座。
他換下了一成不變、洗得泛白的工裝,穿了件半新的藏青色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苟,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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