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裡那件織了一半的嬰兒開衫,此刻像被施了定身法。兩根細長的竹針懸在半空,針尖上挑著一圈毛線,紋絲不動。
她微張著嘴,眼神空洞地望著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彷彿被陽光明突然的出現驚得忘了呼吸。
李衛東則幾乎要把自己埋進那張陳舊的、木頭紋理都磨得發亮的椅子裡。
他面前攤著勞保用品發放表,頭深深地低垂,脖頸僵硬地梗著,彷彿要將自己縮排那堆表格紙裡,徹底消失。
他周身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鬱頹喪,像一團溼冷的、不見天日的苔蘚。
陽光明甚至能感覺到,隨著自己的走近,那團陰冷的氣息更加凝實,幾乎要滲出寒意。
陽光明彷彿沒看見這低氣壓的漩渦中心,目光平靜地掃過辦公室,徑直走向自己靠牆的座位。那
座位原本屬於周炳生,此刻桌面上還散亂地堆著未及整理的資料、舊報紙和幾本翻毛了邊的工具書。
他拉開那把同樣吱呀作響的舊木椅,坐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周師傅桌上散亂的資料,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事後的從容。
就在這時,門軸再次發出輕微的呻吟。
韓鳴謙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皮鞋底敲擊著水磨石地面,發出沉穩的迴響。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整個辦公室,略過張玉芹,在李衛東幾乎埋在桌面的頭頂上微微一頓,最後,穩穩地落在陽光明身上。
那目光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和如釋重負。
“小陽。”
韓鳴謙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有力,打破了室內的凝滯:“稿子趙廠長看過了,非常滿意!”
他特意加重了“非常滿意”幾個字,字音清晰地迴盪在寂靜得落針可聞的辦公室裡。
“辛苦你了,熬了一整夜,精神頭還這麼好。今天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了,你把手頭的東西歸置一下,早點回去休息吧。”
“謝謝你,韓主任,我收拾完就走。”陽光明沉聲應道,手上的動作依舊利落。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角落裡那道來自李衛東的目光,瞬間變得更加陰冷銳利,像淬了毒的冰錐,無聲地刺向他後背。
但他毫不在意,甚至心底泛起一絲近乎冷酷的平靜。
這份沉甸甸的認可,是他憑著自己的本事,熬幹了心血,在孤燈下與文字搏鬥了一整夜,一個字一個字掙來的。
它乾淨、透明,經得起任何目光的審視!
收拾妥當,陽光明拎起那個洗得發白、邊角磨損的軍用挎包,步履輕快地走出廠區大門。
初夏的暖風撲面而來,帶著梧桐樹葉的清新和遠處黃浦江若有似無的水腥氣,拂過他疲憊卻因亢奮而微微發燙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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