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三十二章《第Ⅰ部:事件》(32)

猛然傳來一陣東西摔碎的巨大聲響。

小玉由利嚇得差點跳起來,藏在大衣裡的攝像機掉了出來。

這臺攝像機可不是電視臺的器材,而是茂木的私人物品。那是隻能用來拍攝學校運動會、家庭旅行之類的家用攝像機,小巧玲瓏,但看著有點寒酸。

小玉由利慌忙撿起攝像機檢查一番。在這個過程中,屋子裡不斷傳來東西掉落或摔在地面的聲音,不時夾雜著怒吼聲。

“你這個渾蛋!你再說一遍試試!”

這不是茂木的聲音。屋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由利的膝蓋不由得發起抖來。我是不是捲入什麼重大事件了?怎麼辦?他們這副模樣也要拍下來嗎?

由利是一名與hbs簽約的人才派遣公司的員工。這家公司主要派遣事務方面的工作人員。因此,由利的職位說好聽一點是總務,其實就是個打雜的,平時主要分管觀眾來信。被派遣來的三個月裡,她一直被安排在企劃部,從上週起轉到了企劃報道部。當時上頭和她說,反正要做的事跟原先一樣,沒什麼難度。所以,她覺得換個部門也沒什麼,就高高興興地來了。

可誰知道竟會遇到這種事。

茂木是企劃報道部的記者裡最能幹的。雖然他只是個簽約記者,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連正式記者都難以企及。聽說他喜歡單獨行動,一心想搶頭功,在電視臺裡不討人喜歡。由利跟他打招呼,他也總是愛理不理的,常常自說自話地亂翻觀眾來信。因此,由利對他沒有好印象。

就是這個茂木,今天下午很晚來到臺裡後,大大咧咧地走到由利的桌子跟前,叫她拿上攝像機馬上跟去採訪。拍什麼?到那裡再說。

當時由利都愣住了,差點沒笑出來。為什麼要叫打雜的派遣員工去拍錄影呢?

“發什麼愣?快走!”

由利幾乎是被他從椅子上拖起來的,隨即被塞了臺攝像機。

“我、我沒拍過錄影呀。”

“這是傻瓜攝像機。你只要按下錄影按鈕,把鏡頭對準拍攝物件就行。”

“我說,您要拍錄影的話,應該叫攝影師……”

“少囉唆。這次採訪動用不了攝製組,要不怎麼會叫你去呢?”

簡直是不分青紅皂白。由利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僵在那裡時,看到一個同樣做總務工作的前輩正一個勁兒地向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說:別犟著了,快去。

沒辦法,由利只得哭喪著臉,跟著茂木來到停車場,上了他的車。那是一輛陳舊的大眾車,還是黃色的。既然是攝製組都不能參加的採訪,開這麼惹眼的車沒問題嗎?

“我馬上要去採訪一家人。”茂木一邊開車一邊板著臉說,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是一家大型木材廠的社長的家。住宅、工廠、事務所都在一塊兒。我進到他家,你就把那裡的建築物都拍下來。連那裡的工人和鄰居都一起拍下來。不過,你不能讓他們知道。你這樣傻乎乎的小丫頭不會引人注意,如果有人問你,你就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關鍵是,不能讓他們看到攝像機!”

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那該怎麼說才好?

由利只顧犯愁,無暇搭理茂木,可他繼續用命令的口吻說:“以後正式採訪時,他們會做好準備。所以現在不搶先拍攝的話,就拍不到真實的鏡頭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別弄砸了。”

“可是,可是……”

“還有,我進屋後,嗯,大概過三十分鐘吧,肯定會吵起來。這個也要拍下來。一定要拍下來!”

“可是,可是……”

“什麼‘可是’?好好聽我說!”

“我不會攝影。”

“是不想幹吧?沒有人手了,只有你來幹了。”

“可這不是我的工作……”

“你一個臨時來打工的,還想挑肥揀瘦的?別做夢了!”

由利真的要哭出來了。

茂木在《新聞探秘》這檔節目立過幾次大功。該節目是hbs電視臺的拳頭節目。由利看到過茂木作為採訪記者出現在裡頭。

在節目裡,茂木是個知性、沉穩又謙和,還能說會道的理想型記者。由於他是小個子,相貌也普通,不像個好逞強的記者,因此能輕而易舉地取得觀眾的信任。他的穿著雖然不怎麼引人注目,卻總是相當時尚得體。

他尤其擅長教育題材,一直站在受欺負的學生和上學校當的家長們那邊,是他們的堅強後盾,一副除暴安良的正義化身形象,看上去相當值得信賴。所以由利被調到企劃報道部來,剛見到他時,內心還雀躍了一番。

可沒過多久,就聽到一些有關他的負面傳聞,說這人表裡不一,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張臉,是他專用來上電視的,不要輕易相信。

那些傳聞沒說錯。他哪是什麼弱者的盟友啊。派遣來的臨時工不就是職場中的弱者嗎?可他竟會無緣無故地罵他們笨蛋和廢物。

現在,無論在哪個職場都沒有受到過如此待遇的由利,在茂木的強權下只得忍氣吞聲,不敢頂嘴反抗,生怕不照他說的去做會招致更猛烈的痛罵。現在也只得兩手緊緊抓住攝像機了。

汽車橫穿東京市中心,朝下町方向駛去。茂木似乎對通往目的地的路徑很熟悉,一點也沒有猶豫。

沒過多久,汽車停在一個街區旁邊。這裡像是住宅區,也有一些小商店和街道工廠,顯得雜亂無章。

“別磨磨蹭蹭的,快走。”

走過兩個街區後,茂木指了指前方的一塊大招牌,上面寫著“大出木材株式會社”。那裡有一幢混凝土外牆的建築,屋頂上有好幾處修補過的痕跡。前方那片場地估計是材料堆放場,堆著許多裝有板材的大桶和斷開後露出年輪的木材。到處飄蕩著濃郁的木材香味。廠房裡不時傳來“嘰——嘰——”的鋸木聲。

工廠的後面是住宅,廠房很大,將它擋了個嚴嚴實實。這是一幢二層樓的木結構建築,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幢樓的構造相當宏偉,給人不愧為大老闆府邸的感覺。

“頂多一個小時左右吧,不要慢吞吞的,錯過了拍攝時機。”扔下這麼句話,茂木徑直走進了社長府邸。

遭受到一連串蠻不講理的待遇,由利此刻依然心亂如麻。當她被茂木扔下,只剩孤單一人後,反倒覺得心裡踏實了。有什麼呀?不就是拍點錄影嗎?拍就是了,過後我再跟你算賬。

按下錄影按鈕,由利便將攝像機藏在大衣裡頭,四處走動著拍了起來。工廠裡目所能及的範圍內有四五個工人,過往行人也是絡繹不絕,卻沒有人上前阻止由利。雖然覺得憋屈,但茂木說得確實也不錯,要偷拍,由利這樣的外行反倒比攝製組更方便。不過,畫面質量可就管不了了。

就在由利差不多拍了個遍後,傳來了砸東西和怒罵的聲音。

聲音來自社長家。工廠裡的工人聽到後,都停下手裡的工作,面面相覷,一齊朝社長家張望。其中有一人跑了過去,走進大門。由利將這一場景也拍了下來。

忽然間,一度關上的大門“咣噹”一聲從裡面開啟了。這扇門環做成獅子頭形狀的西洋式大門非常氣派,和有著三十來年房齡的老房子有些不相稱,明顯是最近才換上的。由於大門開啟時氣勢太猛,獅子頭門環發出響亮的鏗鏘聲,連離得較遠的由利都聽到了。

茂木從大門裡蹦了出來。說“被扔出來”似乎更確切一些。他一骨碌摔倒在地,眼鏡飛出老遠。

此時,大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淡綠色工作服的彪形大漢。他兩腳叉開,像一尊金剛像一般站在那裡。他滿臉通紅,似乎血管已經擴張到極限,差一點就要爆開。

大漢唾沫橫飛地怒罵著滾倒在腳邊的茂木:“下次你再這樣胡說八道,看我活剝了你。明白了嗎?滾!”

茂木鎮靜地爬起身,隨手接住了與怒罵聲一起拋來的他的大衣。令人驚奇的是,他的臉上竟然還堆著討好人的微笑。

“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大出先生。”他一邊站起身,一邊用上電視時的腔調對大出勝說,“可是,無論您怎麼生氣,也改變不了事實。再說,我只想了解真相,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懷疑您的兒子。但學校方面隱瞞真相的情況……”

“少囉唆!”大漢大喝一聲,撲上去一把揪住茂木的領子,猛烈搖晃起來。兩人的身高差大概有二十厘米,被大出揪住後,茂木只能腳尖踮地。“怎麼,你還要說?啊?我不管你是hbs還是什麼。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你知道你在誣陷什麼人的兒子嗎?啊!”

即使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茂木的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

“您是誰,我知道。您是大出木材廠的社長,是大出俊次的監護人。所以我才來見您。關於您兒子身上的嫌疑……”

沒等茂木說完,身穿著工作服的大漢——大出社長結實地給了他一拳。茂木小小的身體一下子飛出一米開外,背部著地摔倒在地上。

“喂,你也差不多就行了!”

隨著一個高嗓門的聲音,大門裡竄出個瘦瘦的女人,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大出社長。那是一位身穿高檔毛衣和裙子的中年婦女。這人一定是大出社長的夫人吧?就如這幢古色古香的日式房屋跟獅子頭門環毫不相稱一樣,大出社長跟他的夫人也是極不般配的一對。

“再怎麼你也用不著打人啊!”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啊?你知道這傢伙在胡說些什麼嗎?”

“我知道,可也用不著這麼鬧吧。”

現在關注這裡的不只是工人和路人,連街坊鄰居也都開啟門窗朝這邊張望起來,其中有些甚至跑到路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熱鬧。

怒不可遏的大出社長好像也察覺到有礙觀瞻,便像一頭剛從水裡上岸的狗熊一般抖了抖身子,瞪大眼珠看定了坐在地上的茂木:“我會讓律師出面的。管你什麼電視臺,有本事衝我來。我告你去!”

扔下了這句話,他就帶著緊貼他後背的夫人回屋去了。

“咣噹”一聲,大門關上了。

下一秒,震壞了的獅子頭門環“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部分出於剛才所受刺激的反作用,由利突然很想笑。想忍沒忍住,竟然真的吃吃地笑了起來。環顧四周,見畏畏縮縮的看熱鬧鄰居中,也有人低著頭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怎麼樣?都拍下來了嗎?”

由利回到車上後,又拍下了茂木那張被打腫的臉。

“嗯,住宅周邊和工廠什麼的都拍了。”

“沒問你這個。我被打的場景拍了沒有?”

“這個嘛……”

攝像機是對著的,拍沒拍下就不知道了。事出突然,由利愣了一下,估計會有點滯後。

茂木大聲地咂了一下舌頭,擺出齜牙咧嘴的表情,估計腫起來的地方很痛吧。

“那我不是白捱揍了?不是早就囑咐過你了嗎?”

“可我就是個外行嘛……”

“剛開始時誰不是外行?都是邊幹邊學的。你還有工作熱情嗎?吊兒郎當的,光想著在電視臺工作有面子了,對不對?只要能拿到工資就行了,是不是?”

平白無故地遭受一頓臭罵,由利就算懦弱也忍不下去了。剛才茂木被大出又打又罵,這幅景象對由利產生了影響。這傢伙也沒什麼可怕的嘛!

“我就是個事務員,不是攝影師或記者,也不想成為那種人。輪不到你這樣教訓我。”她將攝像機往茂木懷裡一塞,“告辭了!”

由利飛快地跳下車,又重重地關上車門。車門要是能像剛才那個獅子頭門環那樣震壞了才好呢。

茂木並沒有阻攔她。由利下車後,他馬上發動引擎,一溜煙地開走了。他要去哪裡?剛才他好像說過要去學校。說大出社長肯定會去學校大吵大鬧。

來到馬路上,由利向路人打聽到最近的地鐵站,一個人回到了hbs電視臺。

走進企劃報道部,一位老資格派遣員工跑了過來:“啊呀,小由利,你沒事吧?”

“哪裡沒事啦?”

《新聞探秘》節目的助理導演也在一旁。剛才兩人好像在聊天。

“簡直是一場災難,是吧?茂木那傢伙還是那麼橫衝直撞。”

“他要橫衝直撞儘管去,別拖著別人。”回到有人肯聽自己訴說的地方,由利放了心,憋屈的眼淚也流了下來,“我本來就是個外行,可他突然塞了臺攝像機給我,叫我拍這拍那,還要罵人,太過分了。”

那兩人連連點頭。前輩拍著由利的後背安慰道:“我以前也被他沒頭沒腦地罵過。也是為了和我不相干的事。”

“跟電視裡看到的簡直判若兩人。”

“是吧?儀表堂堂,採訪也有一套,幹什麼都很拼命。”

那倒是真的,他確實很拼命。

“嗯,今天他不能自己拍錄影,才要找人幫忙……”

聽了由利的話,助理導演陷入了沉思。他好像知道點什麼。

“要說在往常,這些基礎性的採訪工作,他都是一個人幹,不容旁人插手。”

“這麼說,這次有點特別,不能動用《新聞探秘》的攝製組。”

助理導演朝由利彎下腰,壓低聲音說道:“我下面說的話你可要保密,透露出去的話,我可就難辦了。”

由利發誓保密,前輩也點了點頭。

“茂木現在搞得起勁的這個題材,在昨天的企劃會議上已經被擱置了。”

茂木對此題材充滿自信,為此還大鬧了一場。

“因為那是他最拿手的校園題材,是初中生自殺事件……”

“又是校園欺凌事件嗎?”

“這就很難說了。嘖,非常難說。”他故意用了調侃的語氣,“這個案子裡,不僅學校否認有欺凌事件,連死者的雙親都說自己的孩子沒受到欺負。他們並沒有責備學校,也沒說孩子的自殺是否跟欺凌有關。不,只能說以前是這樣的。後來情況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起因是一封舉報信。那上面說,那起事件根本不是自殺,是不良團伙的殺人事件。”

這封舉報信竟然是觀眾寄給電視臺的信件。

“啊?這是我來以後的事嗎?”

“不,那時你還沒來。茂木那傢伙不是常常拆看觀眾來信嗎?”

他有時沒等別人整理好就拆開,有時又會翻出陳年舊信,說是可能漏掉重要的內容。

不管怎麼說,看到舉報信,茂木覺得自己掌握了關鍵材料,但節目組的導演和其他成員認為,僅憑這點是不夠的。

“也難怪,校方的行為是有點怪。特別是那個死者的班主任,竟然把寄給自己的舉報信撕碎後丟棄了。”

“真過分,真沒有責任心。”前輩附和道。

“嗯。可那位老師一口咬定自己沒那麼做。說來,舉報信上寫明的那幾個學生確實存在,平時表現也不好,因此會有懷疑的餘地,但並不能就此斷定他們是殺人犯。”

“警察呢?”

“警察堅持自殺的說法,毫不動搖。與校方一樣,他們認為舉報信是學生寫的,是毫無根據的憑空捏造。好像連寫舉報信的人都已經找到了。”

總之,整起事件如墜五里雲霧,摸不著頭腦。

“就目前而言,很難斷定校方一定像茂木所說的那樣,隱瞞了由欺凌發展為殺人事件的真相。但是如果做成電視節目,就會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估計茂木也希望這樣吧。電視的衝擊力是很大的。所以,上頭不得不謹慎對待。萬一事實並非如此,可就要捅出大婁子了。這個題材太危險,不能用。”

結果就是,茂木的方案被槍斃了。因此他無法動用攝製組。

由利也因此倒了個大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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