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四十九章《第Ⅱ部:決意》(7)

八月二日

井上康夫發奮寫出了《校內審判簡要說明》,並於昨天送到了風見律師的事務所。拜他所賜,大出俊次今天上午九點就被風見律師的電話叫醒了。對暑假中的大出俊次而言,這實在太早了點。

“俊次,你真的拿定主意要參加校內審判了?不會是被別人趕鴨子上架,下不了臺了吧?”風見律師說。

俊次這時又困又熱。代替睡衣的t恤被汗水完全溼透,緊緊貼在身上,難受得很。這棟周租公寓的空調裝置實在太陳舊,無法精確設定溫度。要麼冷得像南極,要麼半點不製冷。俊次半夜裡為了不被凍死而關掉了空調,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浸泡在汗水裡了。

“那你覺得怎麼樣呢?”大出俊次好不容易才用睡意矇矓的嗓音反問了一句。他的腦袋已經被熱氣蒸得雲山霧繞,混沌一片。

風見律師爽朗地笑了:“我是在問你的態度。難道我叫你別參加你就不參加了?你的決心只有這麼一點嗎?”

俊次從枕頭底下摸出空調遙控器,按下啟動開關,讓冷氣直接吹到自己臉上。

“那個做法官的井上幹勁很足,寫那份簡要說明估計花了很大的力氣吧。”

“他要你做什麼?”

“你父母要是反對,要我去說服他們。”

吹著冷氣的大出俊次一點點找回了記憶。井上康夫那張戴眼鏡的優等生的臉;平時戰戰兢兢,一說起審判就來勁的野田健一;還有主動提出“我來為你辯護”的藤野涼子,現在已經成了檢察官。真是可惜,這女孩真不錯,長著一雙美腿,最近胸也變大了,更添幾分性感。如果她老爸不是警視廳的刑警,自己早就把她搞到手了。看到佐佐木吾郎緊跟著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撲上去揍他一頓。

還有,自己的辯護人換成了神原和彥。

這傢伙最讓人搞不懂了,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說的話倒是句句在理,比老師們的話好懂多了。

聽說他從小挨發酒瘋的老爸的揍,後來他老爸竟然打死他老媽後自殺了。那小子成了孤兒,又當了別人家的養子。這樣的傢伙好像挺特別。

那小子不怕我,可是……

“我說,辯護律師,”俊次說,“指的可不是你。”

“明白。”風見律師低聲笑道。

“那個辯護人是個怪人。”

“神原和彥。”

“井上那小子連這個都寫給你了?”

“除了簡要說明,還有一封信。”

既然這樣,就用不著兜圈子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們。”

“你願意相信他們吧。”

俊次無言以對。他動了動快被冷風凍僵的身子,換了個位置。以前家裡自己的房間雖然又舊又破,很不中用,但畢竟住習慣了,如今反倒有些懷念。唉,那個家是一去不復返了。

“神原那小子跟我說話時竟然不害怕。”

“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麼,那小子好像看高我了。”

這次輪到風見律師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道:“反過來說,你也挺佩服他的,是吧?”

俊次有點迷惑了。不是這個意思吧?

“我對那小子……”

“不管怎麼說,這事總得跟你父母打個招呼。叫上神原,一起到你父親的事務所碰個頭吧。”

“你也去?”

“嗯,我對你的辯護人很感興趣。”

單方面指定好時間,風見律師結束通話了電話。大出俊次感到很不痛快。他將電話聽筒朝床上一扔,把電話機帶離了床頭櫃,“咣噹”一聲掉到了地板上。

俊次不管電話機,徑自去衝了個澡。回來後,他一邊用浴巾擦著溼漉漉的腦袋,一邊呆呆地看著電話機。

他撿起電話機,給神原和彥家打了個電話。

在公寓的門廳裡等了一會兒,神原和彥就來了。他上身穿著白色短袖襯衫,下身是黑色長褲。

“這不是跟校服一樣嗎?”俊次道。

“就是校服。”神原答道,“對學生來說,這就是正裝。”

大出俊次穿著色彩豔麗的背心和褲管肥大的短褲,每件都是義大利名牌,看著挺休閒,但價格會讓人眼珠子都掉出來。俊次的父親常說,真正的奢侈就是如此,連日常服飾都要越貴越好,所以連他的睡衣價格都是五位數。

“大出你的穿著倒是挺夏日風格的。”神原淡淡地說,“我們走吧。”

俊次原本想說些壯膽的話,現在卻只能默默跟在神原後面走出門廳。自己怎麼會想說壯膽的話呢?好像怕見到老爸似的。幸好什麼都沒說。

從冒出念頭到開口之前還要重新考慮一遍,大出俊次從來沒有過這種習慣。這算是他最近新開發的自我調控系統,不過他還沒有完全適應。

“我說,剛才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

“嗯。”

“接電話的是你老媽吧?”

當時,大出俊次聽到的是一名中年婦女裝腔作勢的聲音。

“是啊。”

“她稱呼你會用敬語?”

神原和彥點了點頭,微微有些害羞:“被你聽到了。”

“幹嗎這麼一本正經的?又不是大戶人家。”

話一出口,俊次馬上想到,說不定他們家確實很有錢?這次是話已出口才去重新考慮,看來“新系統”也會有疏漏。不過要是在以前,他根本不會去考慮。

聽她那窮酸大媽的口氣,怎麼可能是有錢人?

“我的父母喜歡這樣叫我。”

“因為你不是他們的孩子?”

“不知道,我沒怎麼注意過,下次問一下好了。”神原說道。他好像並沒有因此而不高興。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後,俊次開始覺得不自在了,覺得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似乎真的不太妥當。

這番想法隨即化為言語:“那是怎麼樣的?”

那時,他們正好停下腳步在等紅綠燈。神原和彥抬頭看了一眼大出俊次。兩人的身高差在十厘米以上。

“什麼‘怎麼樣的’?”

“就是說養子啊。你不是住在別人家嗎?”

俊次心想:我怎麼總說不好呢?又不是要向這傢伙找碴兒。找碴兒打架我可是最拿手的,簡直能拿個冠軍頭銜。現在我並不想這麼做,可為什麼說出的話聽起來總像在找碴兒呢?

夏日的陽光讓神原鼻尖冒汗,臉上的表情卻依然不溫不火。

“沒有血緣關係也不見得是外人。”他答道。

“不是這個意思。”

“是嗎?”神原微笑道,“我想也是。我懂你的意思。”

俊次越發不明白了。

“你跟柏木也這樣說過話嗎?”

聽到這話,大出俊次一個踉蹌,差點絆倒。別突然改變話題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跟著你這個小不點走路已經夠累的了。

“什麼叫‘也這樣’?”

“隨便聊天,說說家裡的事。”

“怎麼可能?我跟他沒什麼來往。”

“那你們為什麼會在理科準備室大打出手呢?”

無名火條件反射般升了起來。我跟誰打架關你屁事……

俊次的“新系統”再次發揮作用:這傢伙可是自己的辯護人。他用拳背擦了擦鼻子。

神原沒有催俊次回答,依然領先俊次一步走在前面。剛才只講了一遍路線,沒想到他已經牢牢記住了。

去年十一月的哪一天來著?我確實跟那小子幹過一架。不光是我一個人,橋田跟井口也在。

那次打架有那麼嚴重嗎?想想倒也是。井口那小子大呼小叫的,我踢翻了桌子,柏木那小子鼻子出了血。

為什麼要打架呢?總有個起因吧。可打架要有什麼理由?討厭的傢伙就是討厭,看不順眼的傢伙看著就來氣。

才沒有什麼理由呢。

可俊次還想在記憶中尋找。等他回過神來,發現神原和彥正站定身子,看著自己。原來是俊次不知不覺中先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俊次簡短地回答,“忘了。”

“是嗎?”神原說。俊次發現他的表情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是自己多心了嗎?

大出木材廠在毗鄰的大出家燒個精光後,將遺址改成停車場,用來停放運送木材和其他材料的卡車。停車場是臨時的,沒有鋪設混凝土地面,但設定了紅色的錐形路標和停車擋塊。公司的建築只是被消防水淋溼,很快復原了,表面上看好像並沒受到什麼影響。

來到這裡後,神原和彥一直瞪大眼睛四處張望,一副很詫異的模樣。他是在納悶房屋燒燬後的廢墟到底在哪兒吧。

俊次在一旁為他作了說明。神原聽後顯得更驚訝了。

“燒得這麼徹底?”

這傢伙又在說傻話了。

“燒燬並不是燒得一點不剩的意思,只要房子燒得不能住人,就算燒燬了。現在燒剩下的東西全都清理掉,重新整過地了。”

“你懂得真多。”神原的訝異更甚幾分。俊次很得意,還想繼續賣弄一番,可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老爸和老媽幾乎每天都在跟保險公司交涉。

火災保險和財產保險的賠付金還沒拿到。不只是單純的拖延,似乎連手續都停了。原因不得而知,保險公司好像對大出家很有意見。為此,老爸的血壓一路高漲,老媽整天嗷嗷亂叫。

因此,俊次站在能夠望到事務所大門,也許隨時會看到老爸從視窗探出頭來的地方,就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此時,那扇窗戶開啟了,探出頭來的不是老爸,而是風見律師。時機未免太湊巧,俊次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老在那裡站著會中暑的。快點進來吧。”

神原和彥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風見律師則對他揮揮手,好像在說“不用客氣”。接著,他開啟了事務所的大門。

“你父親到工廠那邊去了。”沒等大出俊次開口,風見律師便搶先告訴了他,“有客人。”

走進事務所的大門後,神原饒有興致地看著寫有“大出木材加工”字樣的公司招牌。那些文字雕刻在一整塊琥珀色的古木上,並且上了墨,看上去十分氣派。

說是事務所,其實這裡只能算個玄關。五坪左右的空間裡擁擠地放著一套待客用的桌椅,可見這裡只是個對外的接待處。即使有大出勝專用的豪華辦公桌,俊次也知道,老爸每天在這張桌子旁處理業務都坐不滿一個小時。他真正的辦公室在二樓,需要從屋後的樓梯上樓。辦公室後方是通往工廠的通道,那裡時常會堆滿臨時搬來的木材。當然,這是違反消防法的。

風見律師熟門熟路地開啟小廚房裡的冰箱,拿出大麥茶為兩人各倒了一杯。他自己的那杯早就放在桌子上了。

“請坐吧。天真熱,要把空調溫度開得再低一點嗎?”

神原和彥作了自我介紹,風見律師遞上名片。一個是穿校服的初中生,一個是頭髮花白、大腹便便的小老頭,兩人竟然都是辯護人。

風見律師和神原不同,他身材寬厚,不算小個子,只是比較矮罷了。他到底有幾歲?不知道。就連這位老先生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大出木材廠的律師,俊次也不清楚。怎麼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呢?

老爸跟丟了工作的津崎校長算賬時,這位律師到底發揮了怎樣的作用?沒人告訴過俊次,俊次也不感興趣。好像作為精神損失費詐到些錢,當時俊次並不想了解清楚,只是覺得豆狸活該。

開始時,神原和彥覺得坐在風見律師的正對面很不自在,於是挪了挪位置,總算平靜下來。

“歡迎,歡迎。”風見律師顯得十分興奮。俊次每次看到他,他總是掛著笑容,但今天的笑容好像和平時不同,是發自內心的。

看著眼前的景象,俊次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被豆狸叫到校長室去的情景。雖然因為被叫去太多次,記憶有些模糊,但確實跟眼下的情景很像。不同點在於,現在俊次身邊坐著的不是橋田和井口,而是神原和彥。

“我讀過校內審判的簡要說明。估計那位井上成績很好吧?”

“好像是,我不太清楚。”

“哦對,你和他不是一個學校的。”

“我是東都大學附中的。”

“是嗎?我曾有個讀過東都大附中、畢業於東都大學法學部的同行。他後來當上了法官。現在在哪兒來著?是札幌吧。”

這是辯護人之間的交談。一滴汗水從俊次的額頭淌下,流到他的眼睛裡。他開始不停地眨眼睛。

俊次又發現了一個不同點,那就是風見律師的聲音。豆狸也是個笑嘻嘻的小老頭,這一點跟風見律師差不多。但兩人的說話聲音很不同。即便是在教訓人的時候,豆狸的話語也含著笑意。而風見律師就算真的在笑,聲音也是四平八穩的。

“我先問一下,你們是不是覺得大出社長肯定會發火?”風見律師用他平直的聲線輕快地問,“‘學校裡搞審判,開什麼玩笑?憑什麼要做被告?俊次你是個笨蛋!’你們估計他會有這種反應,才會緊張成這樣吧?”

這個小老頭有什麼好樂的?這叫什麼表情?俊次覺得心裡有個什麼東西在不斷萎縮。你還算真正的律師嗎?盡會拿別人的苦惱取樂。

“他不會同意嗎?”神原一本正經地問。

“應該不是非要他同意的吧?”風見律師的語氣更輕快了,“這原本就是俊次的事,當成一次課外活動不就行了?”

“您是說,不用告訴他?”

一貫沉穩的神原和彥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有什麼不可以呢?這跟父母有什麼關係呢?當然,除非你們打算讓大出社長為俊次出庭作證。”

神原扭扭脖子,表示他有些困惑。

風見律師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悄悄話似的:“神原,那期節目你看過嗎?就是那檔《新聞探秘》。”

“看是看過……”

“在俊次面前有點難以啟齒,我想說,大出社長就像節目裡反映的那樣,有時候會有點缺乏常識。”

難以啟齒的話不是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了嗎?

“所以他不適合當證人,讓他出庭只會起到反作用。由於俊次平時品行不端,被警察管教過多次,他一個人站在那兒,就已經給法官和陪審員留下壞印象了,可別再雪上加霜。”

俊次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來喊道:“喂,你怎麼老說我的壞話?”

風見律師絲毫不為所動:“我說的都是事實。”

“老爸衝到學校大吵大鬧時,你不也在場嗎?你不算同犯嗎?”

“我沒有一起去。他為了收拾事態,事後才叫我去的。”

風見律師很鎮靜。花白的長眉毛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大出俊次。

“虧你還是我們家的辯護律師。”

“就校內審判而言,俊次你的辯護人可是這位神原同學。到時候我應該去旁聽一下吧?你們允許旁聽嗎?”他詢問神原和彥。被怒氣衝衝的大出俊次和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風見律師夾在中間,神原有些左右為難。

就在此時,工廠方向傳來幾聲短促的怒吼,聲音怪嚇人的,惹得俊次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神原不解地看向俊次。見此情景,風見律師解釋道:“是社長,他正火冒三丈,不過那是為了別的事情。”

就像一下子洩了氣似的,俊次猛地跌坐下來:“來的是什麼客人?”

“是銀行裡的。”

又傳來兩三聲怒吼。俊次縮起了脖子。這次並非在害怕,而是因為覺得丟臉。

“你不過去調解一下嗎?”

“融資方面的交涉並不在我的工作範疇內。”語調既輕鬆又冷淡。俊次和神原都不由得抬頭看了看風見律師,他正在若無其事地喝大麥茶。

憤怒和責問糾纏在一起,堵在俊次的喉嚨口。開口前三思的“新系統”因此失效了。但氣不打一處來的他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只能重複一遍剛才說過的話:“虧你還是我們家的辯護律師。”

風見律師立刻反駁:“律師又不是打雜的。”

他的話音裡帶著點哄小孩的味道。俊次臉上的表情僵住了。由於生氣,他的胃變得像一塊被火燒過的石頭,又燙又硬。

“一切都看俊次自己。”風見律師衝著神原而不是俊次說,“俊次如果想參加校內審判,和他父親說‘我想參加’就行。如果他父親發怒了,不讓他去,那就對他說,‘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想參加。我要洗清身上的殺人嫌疑。’”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向大出勝屈服。

“我會在一旁掩護你們。我會說:‘憑我的力量無法用俊次滿意的方式證明他的清白。’”

神原和彥將目光落在桌面上,點了點頭:“事實也是如此,即使前任校長被開除,也沒能洗刷俊次揹負的惡名。”

“正是如此。當然,並不是大出社長和我趕走了津崎校長,不過我確實就津崎校長的問題同教育委員會交涉過。”

俊次吃了一驚:“這種事我可沒聽說過。”

“看來社長沒和你說。”

“你是怎麼交涉的?”

“津崎校長的多次失誤,將一名學生的自殺事件造成的影響逐步擴大,形成無中生有的謀殺幻影,並導致一名女生死亡。無論在管理學校還是在對待媒體方面,津崎校長都失誤連連。作為相關人員家長的代理人,我對此提出抗議。我還告訴他們,我們已經作好準備,為了恢復你的名譽,隨時可能將城東三中告上法庭。”

教育委員會對此的反應,用俊次的話來說就是嚇得快尿褲子了。

“我不是去找碴兒的,只是提醒他們,有失誤就要負起責任。如果你願意,”風見律師挑了一下眉毛,“你可以對散佈謠言、說你殺死柏木的同學,以及那個寫舉報信的人提出同樣的要求。你可以起訴學校裡的學生。你想這麼做嗎?”

“老爸他……”

“在這方面,你父親應該比較容易點頭。關鍵是你的想法。”

大出俊次看了看神原和彥。神原對他搖了搖頭。

“沒用的。”神原說,“官司或許會贏,可我不認為你的心情會因此變輕鬆。”

俊次的胸中突然捲起一股旋風。我心裡怎麼想是我的事,你別他媽的像什麼都知道一樣亂說一通。反正我不痛快,我看你們全他媽的不順眼!

臉頰發燙,太陽穴邊汗水直淌,旋風越刮越猛,胸腔幾乎炸裂。必須大吼一聲,不然非憋死不可。俊次剛擺開架勢要高聲吼叫,“哐當”一聲,事務所內側的門猛地開啟了。

滿頭大汗的大出勝粉墨登場。他上身polo衫,下身穿長褲,腰間繫一根寬皮帶,皮帶扣金光閃閃。

“啊呀,先生您來了。”

又短又粗的脖子,剃得很短的寸頭,小眼睛,寬鼻翼的大鼻子,簡直就是“粗魯老爸”的活標本。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終於看到了大出俊次:“哦,俊次也在。”

俊次說不出話來,就跟舌頭被吞下去了似的。

“是為了剛才我向您說起的那件事。”風見律師依然坐著,帶著一成不變的笑臉,用平板的聲調說道,“就是校內審判的事。俊次的辯護人來向社長您打招呼了。”

神原站起身來,鞠了一躬:“我是神原和彥。”

俊次無動於衷,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汗。

“怎麼著?”

在自己那張轉椅上坐下後,大出勝拉開抽屜,胡亂翻找起來。

他沒有朝這裡看上過一眼。可大出俊次依然怕得像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

“學校裡要開展審判。這裡有一份學生寫的簡要說明,等會兒您看一下。”

大出社長的手終於停了下來,看不到骨頭的胖手指捏著一塊廉價的備用印章,湊近眼睛確認著。

“不是不跟學校打官司了嗎?風見先生,連校長都被開除了。”大出勝的語氣十分愉快,“罪有應得!那些不知賺錢辛苦、只會裝模作樣的傢伙就該落到這樣的下場。混賬老師個個都這樣。”

俊次又流出了羞恥的汗水。老爸口中的“混賬老師”讓他感到害臊不已。

“這次是我打官司。”話出口後,連俊次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這是我的聲音?這話是我說的?

大出勝正要關上抽屜,聽到這句話,他這才抬起頭,看著兒子。

“啊?”

“這次是我的審判。”

看了看風見律師和兒子俊次,大出勝爽朗地笑了:“怎麼,你僱用了風見先生?你準備幹嗎?想要告誰?”

不是要告誰!心裡有話卻說不出口。膝蓋在發抖,顫抖透過身體一直傳到腦袋,連牙根都快合不上了。

“是那個叫藤野的小丫頭嗎?盡說你壞話的那個?”

“不對!”俊次的聲音如爆炸般震耳欲聾。包括俊次自己在內的在場所有人剎那間全都驚呆了。

不對,風見律師似乎沒有太大的反應。

“怎麼了?”大出社長皺起眉頭,隔著桌子朝俊次探出身子,“有什麼不對?”

“說我壞話的不是藤野。”

彷彿將整座大山的錯歸咎於山中的一粒石子。

“那麼是誰?誰都一樣,你這麼在意幹嗎?反正都是些傻話,是窮鬼們在發牢騷。”推著桌子移開轉椅,大出社長攥著印章站起身,“風見先生,銀行的傢伙回去之前,你先別走。你給保險公司打過電話了吧?”

“這事等會兒再說。”風見律師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大出社長大跨步走向門口,拉開了門,又像改變了主意似的突然回過頭來。

“喂,你好歹也是個應屆考生,多少得用功一點吧?你讓大忙人風見先生勞駕前來,我可是要按小時付錢給他的,明白嗎?”

“勞駕前來”幾個字還故意說得抑揚頓挫的。

“不是白來的。別總讓風見先生陪著你們玩。”說完,他“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神原和彥嘆了一口氣,發出吹口哨一般的聲音。

風見律師笑了起來:“看到了吧?就是這副模樣。”

他的笑並非出於無奈,而是真的感到非常有趣。

“井上算是白忙了。簡要說明根本不需要,不聲不響地幹就行。明白了吧?”

大出俊次終於從魔咒中解脫出來。他依然汗如雨下,露在外面的兩條胳膊上全是汗水,閃閃發亮。

“行了。俊次也算說過一句了。要是以後捱了罵,你就可以說,‘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開什麼玩笑?這不又得捱揍嗎?

“大出社長接下來要煩心的事也多著呢,”像是聽到了俊次心裡的抗辯似的,風見律師繼續說,“他沒那麼多精力關注這件事,你會捱揍的可能性也很小,放心吧。”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至少俊次是這麼認為的。

“什麼叫‘煩心的事也多著呢’?這是什麼意思?”

風見律師毫不遲疑地說:“既要和保險公司交涉,又要考慮重建或購買新住宅。再說社長還有他的本職工作,還要辦你祖母的七七法會。你母親今天為此事去了寺廟。”

俊次今天從一大早就沒見過母親。不過家裡經常如此,他也沒在意。大出佐知子是個有事沒事都喜歡往外跑的主婦,在家裡坐不住。這方面她和俊次一樣,所以無論俊次在什麼時候出去溜達,她也從不會生氣。

“總之,校內審判就看俊次自己了。”風見律師拍了一下大腿。他沒有站起來,倒像是在催促兩位初中生動身。“神原辯護人,加油!別被人罷免了。”說著,他發出了響亮的笑聲,“不過要是沒招了,也可以來找我商量,我會給你出主意的。”

大出俊次和神原和彥再次來到烈日暴曬下的大街上,感覺像是被人趕了出來。

“我們這一趟看來是多此一舉了。”神原從口袋裡掏出白手帕擦了擦汗,說道。那條手帕折縫清晰,顯然是用熨斗燙過的。

俊次不知道該放聲大笑,還是該大發雷霆。他只覺得有某種不知名的感情悶在胸口,堵得慌。

“我可以問一個怪問題嗎?”

俊次低頭俯視著神原。還有什麼奇怪的問題嗎?

“風見先生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哪樣?”

神原和彥擺擺手,像在空中描繪一幅畫似的:“我也說不好。呃,一直這麼……心直口快嗎?”

“他跟老爸談生意的時候是怎樣的,我可不清楚。”

“說來也是……”

“不過在對付豆狸的那會兒,他可是我們的得力幫手。”

俊次說完也注意到了,今天的風見律師可不是這樣。他既沒有幫老爸,也沒有幫自己。如果硬要幫他站個隊,那應該算在自己這邊?不,他是站在“校內審判”一邊的。

“他好像只是一個勁地勸我們幹下去。”

神原這傢伙總是會把我心裡想的東西說出來。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就是嘛。”神原走著走著突然跳了一下,“我還以為他會說,‘別拿法庭當遊戲玩’,然後阻止我們。”

“我們又不是在玩遊戲。”

神原沒有作答。他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可總覺得有些彆扭。”

“什麼?”俊次問道。什麼彆扭不彆扭的?

“不清楚。胡亂猜測也沒什麼意思。”

隨即,他又說了句讓俊次差點絆倒的話。

“我馬上要去橋田那兒,你怎麼樣?”

今天照樣很炎熱。趕到碰頭地點時,野田健一已是汗流浹背。

天秤座大道的麥當勞店內,神原和彥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到健一後,便朝他揮了揮手。神原身上的校服潔淨又端正,讓健一自慚形穢。

令人吃驚的是,神原並非孤身一人。大出俊次也在一旁,正吊兒郎當地坐在椅子上,嘖嘖有聲地吸著奶昔。看到健一走過來,大出側目瞪了一眼,推給他一杯奶昔。

“吃過午飯嗎?”神原問道。

“嗯。”健一應了一聲,在兩人中間坐了下來。桌上的托盤裡放著揉成一團的漢堡包的包裝紙。“是去橋田那兒嗎?”

健一問的是神原,大出卻搶先回答道:“是啊。我不去可以嗎?”

“剛才吃午飯時我們商量了一下。”神原說,“吃飯時間跑去橋田家似乎不太好。”

不可思議的是,神原和彥和大出俊次待在一起,竟然不會給人不自然的感覺。一般情況下,這兩個人應該像油和水一樣難以融合吧。就像兩種有著不同習性和棲息地的動物,若不幸相遇,恐怕大出會成為捕食者,而神原就是他的獵物,會發生欺凌或敲詐事件。

也許就算成了同班同學,大出也不會拿神原怎麼樣。因為他不但找不到碴兒,還會遭到反擊。

至少在眼下,兩人看起來似乎很投緣。或者應該說,很像一對被告和辯護人。

“我才不去見橋田呢。見了也沒意思。”大出故意擺出一副嚇人的架勢,一把將空的奶昔紙杯捏癟,再“啪”的一聲扔進托盤。

“風見律師怎麼說?”健一問神原。

神原瞟了大出一眼,笑道:“他說,我要是不想當大出的辯護人,可以去找他商量。”

健一也笑了。

大出俊次則滿臉不痛快:“沒我的事了吧?我回去了。”說完他猛地站起身,差點帶倒椅子,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店門口走去。

“剛才說的事,就拜託你了。”神原趕緊追了一句。

大出頭也不回地答道:“知道了。真囉唆!”

“是不在場證明的事吧?”

“嗯,最好能再回想起一點。”

大出俊次是不是還沒意識到不在場證明的重要性?對此,健一感到很擔心。

神原向健一說起與風見律師見面時的情形。健一原本也想一起去拜訪,可大出不同意,說他不想拖著兩個跟班。健一手頭還有沒做完的事,就決定不去了,事後再碰頭溝通。

“風見律師挺不錯的。他覺得校內審判對大出非常重要。”

健一放心了:“好啊。”

“大出的父親嘛,真人比電視裡還要生猛得多。”神原和彥半開玩笑似的說,“看樣子,大出沒辦法反抗他父親。”

健一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為了擺脫這個念頭,他收拾起大出俊次亂扔在托盤裡的垃圾來。

神原是不是也這樣呢?無法反抗醉酒發瘋的父親。當時只有七歲的神原,估計比現在的大出俊次更加害怕。

對於家庭暴力,健一實在無法想象。他從沒有捱過父母的打,最近連捱罵的情況都沒有。烙印在健一心中的家庭暴力,並非他遭受到的,而是自己差點要實施的,比拳打腳踢更惡毒的“暴力”。

將紙杯之類的垃圾緊緊揉作一團後,健一說:“大出是不想讓我看到他在老爸面前的畏縮樣,才不讓我一起去吧?”

“估計是。”神原和彥乾脆地點了點頭,“不過我想,他這方面的顧慮會越來越少。不過現在他還是挺在意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健一心想,為什麼自己對大出而言就像一堆沒用的垃圾呢?

“所以我剛才問過他一些你在場時他會不願意回答的問題。”

果然心細如髮,考慮周全。

“我問他,你現在每天都幹些什麼?他說什麼也不幹。”

幾乎每天都悶在臨時居住的周租公寓裡。

“打打電視遊戲什麼的,連遊戲中心也不去了。”

“一個人打遊戲很悶的吧?”

橋田和井口都不在身邊。

“他在四中也有些死黨,還跟畢業生有來往。”這些都是健一打聽來的,“他跟這些人都斷絕來往了?”

“好像是。應該說,《新聞探秘》節目的影響力相當大。”

該節目第一次播出是在四月十三日,就算過去三個多月,依然在觀眾們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大出家發生火災後,又播放過一期沒有茂木記者出現的剪輯版,可當時大家都厭倦了,也分辨不清到底什麼是真相,什麼是推測,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即使是參與校內審判的人,也都沒有理解火災給大出留下了多深的創傷。自己的家化成灰燼,祖母也被活活燒死,這對大出的打擊要比旁人想象的大得多。難怪他會一蹶不振。”

大出俊次一蹶不振了?真的嗎?

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如果沒有出現這個外校的神原和彥,大家竟然都會忽略這一點。

“我說,”神原把頭靠了過來,健一也把頭靠過去一點,“大出現在好像和周圍的人完全隔離了,所以我想,對藤野他們正在查詢舉報人的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為好。”

“明白。”

“當然,如果有什麼動靜,就不得不告訴他了……”

“舉報人不會主動站出來的。”健一說,“藤野這麼做,肯定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野田,你昨天也這麼說過。為什麼這麼肯定呢?”

“因為我瞭解三宅樹理啊。”

神原眨了幾下眼睛:“剛才我也問過大出,他覺得寫舉報信的會是誰,要怎麼看待這封舉報信。”

“他怎麼說?”

“和你說的一模一樣。一口咬定就是三宅樹理寫的,還罵了她很多髒話。罵得很兇。”神原說道。健一一下子就能想象出來。

“罵人的話放在一邊,舉報人是三宅樹理這一點應該沒錯。”

神原和彥看著野田健一的眼睛,問道:“不好意思,我又要刨根問底了。你在這方面並沒有有力的證據,對吧?”

“證據?那確實沒有,只能依靠傳言和直覺。”

硬要說的話,那就是因為了解三宅樹理的緣故。

“你如果是三中的學生,肯定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這話健一自己聽來都像在強辯。

“大出也是聽過傳言才相信三宅樹理是舉報人的嗎?還是他對三宅樹理幹過什麼壞事,問心有愧才這樣認為的呢?”

“他本人是怎麼說的?”

神原苦笑道:“罵了不少‘醜八怪’‘笨蛋’‘肥豬’。”

“肥豬是在罵淺井松子吧。”

謾罵的同時把自己做過的壞事忘得一乾二淨,這確實很符合大出俊次的作風。

“三宅樹理和淺井松子都受過大出俊次的欺負和嘲弄。尤其是三宅樹理,程度更為嚴重,連我都見到過好多次。”

正說著,健一不由得有些驚慌。神原和彥會不會問他有沒有上前制止?不過對方只是用眼神催促他講吓去。

“三宅樹理本就是個有點古怪的女生。老實說,我不喜歡她。”

“原來如此。”

“她幾乎沒什麼朋友,大概只有淺井松子一個吧,可淺井松子對她而言更像個隨意使喚的家丁。”健一滔滔不絕起來,“淺井松子倒並不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她和音樂社的成員們相處融洽,這是在她死後才得知的。即使長得胖,也沒有因此被人討厭。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正因這份善良,她才會和沒有朋友的三宅樹理交往。這種事情,旁人都能看出來。我很清楚,因為我才是不受歡迎的人。”

健一期待神原會對他說:你才不是這樣的。

然而,神原一直在沉思,讓健一的希望撲了個空。

過了一會兒,神原和彥看著腳邊低聲說:“是死後才知道的?”

“哎?”

“淺井松子是不錯的女生。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嗎?”

不知為何,健一突然感到一陣壓抑,讓他無法回答。

“死後才被人知道,這還有什麼意義呢?你不這樣認為嗎?”

對方在要求自己回答。看來不能沉默了。

“知道總比不知道好……”

“那些人不過是為了自我滿足罷了……”語調依然平穩,但聽來似乎像在責備健一,“活著的時候,就算別人不知道也沒關係,只要自己明白就行,即使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明白。”

健一心想:他責備的好像不是我。可神原和彥明顯在生氣。他低頭看著麥當勞店裡的地板。

他在生誰的氣呢?

“淺井松子死得真虧。她太倒黴了,如果能早一點……為她做些什麼的話,或許她就不會死了。”

說得好像三中的全體人員害死了淺井松子似的。神原是在為這個生氣嗎?

“我們要去見三宅樹理嗎?”

聽到健一的問題,神原這才抬起了頭。

“現在這樣的情況下,見了也沒什麼意思吧。”

“也是。”健一毫無目的地用手指按著托盤。他總想幹點什麼。

神原眉頭緊鎖,湊過臉來,低聲問道:“三宅樹理真的那麼難看?”

健一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差點笑了出來。神原和彥的問題太奇怪了吧。

“她臉上的粉刺很嚴重。”

神原皺起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哦……”他提高嗓音,“是這麼回事啊。”

“那可不是一般的青春痘。看著都覺得可憐了。”

“不是覺得可憐,是真的很可憐吧。這可不是她本人的錯。”

“這個……倒也是。可她的性格也很蠻橫,應該說是自我意識過剩吧。奇怪的是,她還處處跟藤野涼子作對。”

“女生之間嘛,這並不奇怪。”

話是這麼說……健一在心裡嘀咕著。把藤野涼子當競爭對手,也太不自量力了。就因為這樣才招人討厭吧。

“這樣的話,”神原和彥好像一下子放鬆下來,將身體靠在椅背上,“三宅樹理一開口,形勢就會立刻對我方有利了。”

他的語氣有點沒心沒肺的。健一再次凝視起神原的臉。

這傢伙,說不定還是挺冷酷的?

父親發酒瘋,毆打妻子致死後自殺身亡。神原和彥那張眉清目秀的臉的背後,分明隱藏著極為少見的慘痛經歷。

為了拋開這個念頭,健一再次強調:“三宅樹理絕不會坦白。”

“會的。”神原立刻反駁,“可以想辦法促使她坦白。”

“你不瞭解三宅樹理,她可不是這樣的人,絕不會老老實實地坦白。她極度自卑,又對大出俊次恨之入骨。”

“大出對她做了足以令她痛恨的事吧?既然如此,恨之入骨也是理所當然的。”神原的話語裡沒有絲毫的躊躇。

“理所當然……可我們站在為大出辯護的立場上,對吧?”

“為他洗刷殺死柏木的冤屈罷了,沒有必要包庇他欺負同學的事實。只要在這方面覺得痛快,三宅樹理自會說出真相。”

讓她痛快?在法庭上?野田健一差點被自己的想象壓垮了——三宅樹理站在證人席上回答辯護方的問題:是的,寫那封舉報信的是我,我被大出他們欺負得很慘,覺得這是個報復的好機會。

三宅樹理痛哭流涕,卻能口齒清晰地回答問題。她已經不害怕開口說話了。

接著,神原辯護人讓被告站到證人席上:大出,你有沒有欺負過三宅樹理?

大出俊次不可能好好回答,於是神原辯護人進一步追問:你認為三宅樹理為什麼要冤枉你?你有沒有線索?

那都是醜八怪的胡言亂語。完全是放屁。

那麼三宅樹理為什麼要寫舉報信陷害你?

誰知道啊?我就是個受害者。

對三宅樹理而言,你就是個加害者,難道不是嗎?

健一又開始流汗了:“大出怎麼會承認他欺負過三宅樹理呢?”

“不承認就不能洗清殺人嫌疑。”

他果然很無情,竟要逼迫大出作出如此選擇。

當然,有條不紊地證明捏造舉報信的過程以及三宅樹理的動機,是最正確的辯護方法。因為所謂辯護並不意味著包庇。

健一的汗水流淌出一條發亮的軌跡,從太陽穴延伸至臉頰。

“這麼做,會挨大出的揍的。”

“就要做到不挨他的揍。”

“三宅樹理也可能在開口之前自殺啊。老師們不就是害怕這個,才不敢碰她的嗎?”

“如果她想自殺,那早就自殺了。”

曾與神原和彥在學校邊門處相遇的情景再次浮現在野田健一的腦海中。他有一雙看到過對岸風景的眼睛。是的,這傢伙知道對岸是什麼樣子的。

“我說,”神原拿過托盤,站起身來,“我們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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