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沒有門診,醫院大門緊閉。佐佐木禮子從邊門進入醫院後,向一個路過的護士打了聲招呼,並出示警察證件,詢問外科搶救室位於何處。
護士告訴她,只要順著腳下的藍線走就能到。過道很空曠,禮子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邊跑邊脫下大衣,又看了看手錶:馬上就到三點了。
拐過三個彎,她看到了站在過道上的莊田。腳下的藍線還在向前延伸,一旁的對開門上掛著“搶救室”的標牌。沒錯,就是這裡。
“孩子的母親正在和醫生說話。”莊田說道。
莊田今年正好三十歲,比禮子小兩歲,但他在少年科的資歷和禮子不相上下,禮子一直將他看作自己的同僚而不是晚輩。莊田為人熱心,能力很強。相比那個一心只想早日離開吃力不討好的少年科,工作總是心不在焉的科長,他要可靠得多。
“情況怎麼樣?”禮子問。傳呼是莊田打給她的,回電話時她沒有詢問被害人的傷情。電話裡,莊田是這麼說的:是大出他們乾的。被害人用救護車送去醫院了。禮子當時覺得,瞭解這些就足夠了。
“剛送來時,滿臉都是血。”說著,莊田抹了一把自己的瓜子臉,“耳朵裡好像有出血,具體細節還得問醫生,不過,至少被害人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被救護車送來時,神志清晰嗎?”
“有意識,但有點迷迷糊糊的。”
被害人名叫增井望,是城東第四中學的一名男性學生。
“詢問過被害人了嗎?”
“還沒有。只問過他的母親和救護員。發現被害人並叫來救護車的那個人不僅心腸好,還相當機敏。他給了救護員一張名片,說是之後可能會找他了解情況。因此我馬上聯絡到了他。”莊田開啟一直拿在手裡的筆記本,“他叫田川實,是岡谷證券的職員,說他是在休息日上班的途中發現的被害人。他晚上七點才下班,可以過會兒再去找他。他是個系統工程師。”
岡谷證券是去年從兜町搬來城東新樓的大型證券公司。那棟造型前衛的辦公大樓,在這附近相當稀罕,老遠就能看得見。
“似乎沒打110報警。”
“也難怪。不過,已經派人去保護現場了,不用擔心。”
禮子咬了咬下嘴唇,說道:“這次可不會當成中學生敲詐事件從輕發落了。當然,敲詐本身已經很惡劣了。”
莊田點了點頭:“這是不折不扣的搶劫。”
“那些傢伙,”禮子很想惡狠狠地唾罵幾句,“怎麼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來!”
“這得問本人才能知道。”莊田乾脆地應道。面對作為少年科“常客”的不良少年和問題少年,莊田雖說算不上冷漠,但比起禮子的痛心疾首,他可要淡然得多。
“怎麼知道是大出他們乾的呢?”
“不太清楚。據說增井對趕來的母親說,他是被三個人一夥的學生打的,其中之一就是大出。他母親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就給警察局打了電話。所以嚴格來說,還不能斷定是大出他們乾的。”
禮子覺得,不是大出他們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他們以前就認識吧?”
“估計是吧。增井遭到他們的糾纏,可能不是第一次了。”
這倒完全有可能,所以才越發顯得荒唐,令人氣憤。
事件發生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離這家區立綜合醫院十五分鐘腳程之外的相川水上公園旁,岡谷證券公司職員田川實發現了一名少年。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出公園門口,在路邊蹲下身子,臉上和衣服上都沾有血跡,一看便知事態異常。田川走過去跟少年打了招呼,可對方連頭都抬不起來。田川大驚失色,趕緊跑到附近的人家借電話呼叫救護車,並在救護車到來之前一直陪在少年身邊,支撐著他的身體。少年身著毛衣,沒有穿外套,鞋子掉了一隻。借電話給田川的那戶人家的主婦拿來了毛毯,蓋在少年身上。等待救護車只用了五分鐘,可這段時間裡,少年一直在嘔吐。
救護車到達後,田川講明公司到了交接班的時間,自己要去上班,給了救護員一張名片就走了。救護員將少年扶上救護車後詢問他的姓名。少年說,他叫增井望,還報了家庭地址和電話號碼。
救護員問他:“怎麼會受傷的?”
增井回答:“被人打的。”並要求給媽媽打電話。
由於增井聲稱自己頭痛難忍,救護人員便不再問更多的問題。
增井躺上擔架床推進搶救室後,他母親趕到了醫院。看到母親的臉,增井似乎感到放心,邊哭邊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原來,他一個人走在相川水上公園裡的時候,被城東第三中學二年級學生大出及其同伴纏上了,捱了揍還被搶了錢。由於是三個打一個,他一下子就被打蒙了,一時間失去了知覺。等他清醒過來,覺得渾身發冷,疼痛難忍,頭暈目眩,十分難受。他想先回家再說,可走到公園的門口時,兩腿就動不了了,只得蹲下身子。外套和鞋子到底去了哪裡,自己也不知道。
母親聽了他這番話,馬上打電話給城東警察局報了警。於是禮子他們來到了這裡。
“聽他母親說,增井是從圖書館回來時出事的。”莊田說道,“他的家與發現他的公園門口只相隔兩個街區,穿過公園的路線是去圖書館的近道。”
那座相川水上公園是將原本位於該處的運河填埋後修建的,因而被冠以“水上”之名。那裡樹木蔥蘢,又利用原先的運河構築小橋流水的景緻,非常適合休閒散步。不過,由於構造複雜,背陰處多,這裡曾發生過多起敲詐搶劫、猥褻女性的案件。太陽落山後,兒童和女性一般都不敢進去。
增井雖然是在大白天受到襲擊的,但由於現在是冬天,公園裡沒什麼人。禮子覺得要找目擊者可能有點難。如果有人目擊事發現場,應該會當場報警。不過也很難說,有些人會因為害怕受到牽連而選擇視而不見。就算路人知道涉事雙方都是少年,說不定也不會報警。據說近來最可怕的就是這些小鬼。
“兩位警官。”
莊田和禮子聽到有人喊他們,便回頭望去。搶救室門口站著一位身穿淺綠色手術服的醫生。
“請吧。時間不長的話,可以跟病人交談。不過,別讓他過於興奮。”
禮子走近這位高個子醫生,問道:“病人現在情況如何?”
“腦電波並未發現異常,ct也正常,估計不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不過,腦震盪的影響還會持續一段時間。還有眼底出血,右眼尤其嚴重。”醫生答道。不知為何,他是看著莊田的臉,而不是面對禮子回答的。
聽了醫生的回答,禮子心頭猛然一震。“對視力的影響……”
“嗯,這有待進一步觀察。我想應該不存在失明的危險,但視力很可能會下降。”
“有沒有骨折呢?”莊田問道。
“右側三根肋骨骨裂。”醫生敲了敲自己的側腹,“從位置來看,不像是倒地時骨折的。聽說是遭到敲詐了,對吧?”
醫生揚起一條眉毛。問題依然拋向了莊田。
“好像是的。”
“估計是用腳踹的吧……”醫生自言自語般地說,“臉上和身上都留有毆打的痕跡,眼睛周圍尤為明顯,幾乎能看得出拳頭的形狀。哦,對了。如果你們想拍照留證,請跟護士打個招呼。”醫生似乎已經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了,“跌打傷很多,並且發腫了,肯定十分疼痛。已經為他注射了鎮痛劑,如果病人想睡覺,請不要硬性阻止。他受到了驚嚇,必須安靜地休息。”
“內臟沒有異常嗎?”
“有少量血尿。暫時沒有檢查出更嚴重的異常,但需要進一步觀察。”
這時,禮子放在上衣口袋裡的傳呼機響了。她急忙將其取出。
“請關閉電源!”一聲嚴厲的告誡之後,醫生便離開了。禮子對莊田說了聲“是局裡來的”,就去大堂裡找電話了。
局裡通知她,相川水上公園的綠化叢中發現一件外套,疑似增井的失物。那件外套汙穢不堪,還有劃痕。丟失的鞋子尚未找到。
“大出俊次、橋田祐太郎、井口充,”禮子報出三人的名字,語氣充滿厭惡,“能找一下這三個人嗎?”
對方回答說,已經通知巡警去商業街尋找。這三人都不在自己家中,他們的家長也不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警方並沒有告訴家長們具體情況,覺得應該謹慎對待。
掛了電話,禮子心想:好了,這下得看那位強橫的大出社長如何應付兒子的不檢點了。“不檢點”?對,估計大出勝會使用這樣的詞彙。要不就是“調皮搗蛋”?但是,這次的情形遠非如此簡單。這是犯罪!他們竟然動起了刀子。
剛想離開電話,禮子又改變了主意,重新拿起聽筒,撥通了城東第三中學的電話。回鈴音響了一會兒,一位男性事務員接聽了電話。禮子告訴他有急事,向他打聽了津崎校長家的電話號碼。
回鈴音只響了兩次,津崎校長就接起了電話。
“休息天還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儘管禮子這樣打了招呼,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電話那頭的津崎校長相當緊張。
“出什麼事了?”校長問。
禮子講了一遍事件經過。
校長沉默了兩秒左右,隨後乾脆利索地說:“我馬上就去學校,守在辦公室,有情況請隨時聯絡。我叫年級主任高木老師一起去。”
“拜託了。”
老師們也不得輕鬆啊。禮子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搶救室裡放著三張病床,用簾子分隔開來。
增井望躺在最內側的那張病床上,一位身穿嫩綠色對襟毛衣的中年婦女正站在床腳邊,應該是增井望的母親。她很快發現了禮子的到來,並走上前來。
“我們是城東警察局少年科的莊田和佐佐木。”
出示警察證並向她打招呼時,增井的母親低了好幾次頭。
“增井的情況怎麼樣?能跟他說幾句話嗎?”
“啊,啊。”母親嗓音沙啞地答應著。治療結束,檢查結果也已知曉,得知兒子避免了最壞的狀況,隨著幾分安心一同湧來的,恐怕就是極度的疲勞吧。
“他有點困,但應該能說話。”
“夫人,您也沒事吧?”禮子將手輕輕搭在增井母親的胳膊上,“您是在這裡坐一會兒,還是去候診室休息?”
“我待在這裡就行。我要陪著他。”
“和其他家人聯絡過嗎?”莊田問道。
“我丈夫今天去打高爾夫了。陪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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