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二十六章《第Ⅰ部:事件》(26)

在城東三中,初三學生到了暑假便不參加社團活動了,當然是為了準備中考。這時的初二學生便唱了主角。

然而到了二月,有些推薦保送私立學校的三年級學生,由於解決了升學問題,又會重新來參加社團活動。藤野涼子所在的劍道社也不例外。去年夏天以來一直稱霸社團的初二學生,就要受到氣焰沖天的學長學姐們的報復性訓練了。這樣的情景早已司空見慣。

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五。清晨的氣溫降到冰點以下,重新整理了東京的寒冷紀錄。早晨接受報復性訓練,午休時開會,放學後又是訓練,涼子快要累趴下了。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仍然十分舒暢。她非常喜歡能活動開身體、出一身大汗的運動。而且能和初三學生一起訓練,也十分令人愉快。

三年級學生中,有一位名叫仲間哲郎的學長,個頭和涼子差不太多,體形偏瘦,在男生中只能算小個子。可他身手敏捷,臂力強勁,在與外校的比賽中保持不敗紀錄,是劍道社的王牌。

今天訓練結束後,涼子整理完用具正準備去更衣室時,就被這位仲間學長叫住了。“我說,藤野。”聽到他的喊聲,涼子心裡“撲通”一聲。

劍道社女生很少,沒有初三和初一的女生;在初二學生裡,包括涼子在內也只有三名。聽到仲間的喊聲,涼子身邊的另外兩名女生猛地對視了一眼,隨即吃吃地笑著捅了捅涼子。

“聽見了嗎?在叫你呢,涼子。”

“抓緊啊!”

“抓緊什麼呀?”涼子嘴上反擊著,可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已經燒得通紅了。

上星期四是情人節。劍道社裡僅有的三名女生商量後,決定去涼子家烤制巧克力蛋糕,送給社團裡的全體男生。這在女性氣息淡薄的劍道社是一種傳統。當然也要送給顧問老師。大家都等著這一天呢。

做蛋糕時,涼子遭到劍道社另外兩名女性成員的百般揶揄:“涼子心裡想送的其實只有一個人,是不是呀,小涼?”

她們說的“一個人”,指的就是仲間哲郎。涼子自然要予以堅決否認:“不是的!不是的!”可她越是強辯,聽起來就越像在撒謊,連她自己都羞惱不已。

“反正我們在社團裡沒有真命天子嘛。”

“我們送蛋糕都只是送個人情。小涼可就不一樣啦。”

“就是,就是。所以我們都在為小涼打工嘛。”

涼子對仲間學長確實有一點好感,從一年級時就開始了。可也就是有點喜歡,沒想過要怎麼樣。

“那可不行!”劍道社的女孩們起勁地鼓勵她,“仲間學長不是馬上要畢業了嗎?你明白嗎?小涼,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可是……”

“什麼可是呀?利用情人節鋪墊一下,畢業典禮時真情告白,再向他要一顆校服上的紐扣[19]。”

所謂“告白”就是當面說出“我喜歡你”的意思。在藤野家,這種詞語是被禁止的。妹妹看動畫片學來後,還捱過父親的罵呢。

在學生中間,大家都覺得這樣說比較時髦。

“肯定能成的。仲間學長也很喜歡小涼嘛。”

“憑什麼這麼說啊?”

這下,那兩個女生便爭先恐後地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一看就知道了。”隨即便笑作一團。

“喂,你趕緊過去啊。”

“小涼你再磨磨蹭蹭,仲間學長可要搶先告白了。”

而現在,涼子在她們的鼓勵下,答應了一聲便跑到仲間學長跟前去了。

今天放學後的訓練以跪步和力量鍛鍊為主,因此大家都沒穿劍道服,只穿著平時的外套。仲間學長還在脖子上搭了一條大毛巾。

“辛苦了。”涼子低下頭打一聲招呼。

仲間學長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他看上去有點靦腆。還是自己想太多了?

“呃,我有話想跟你說。”仲間學長說。

心裡又是“撲通”一聲。剛才鼓勵涼子的兩名女生正手挽手走出體育館,同時偷偷地朝這邊打量。

“要說的事多少有點難以啟齒,不好意思。換過衣服後,我在邊門那兒等你。”

“好的。”涼子又低了下頭。難以啟齒?那我心跳個什麼呀?

急急忙忙跑進更衣室,涼子立刻遭到等在那兒的兩名女生的嚴厲盤問。

“誰知道呢。說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要說。”

兩人立刻緊張起來。

“肯定是告白!”

“就是,仲間學長說起話來是有點拐彎抹角。靦腆嘛。”

“啊……原來小涼你們是兩廂情願啊,真浪漫。”

涼子卻無法像她們這樣盡情地激動。可不是嗎?仲間學長可是說有難以啟齒的事要說哦。

社團活動結束後才回家的學生,可是說有很多都是從邊門離開學校的。和仲間學長在那裡見面,會十分引人注目。仲間學長對此似乎毫不在乎,可涼子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

兩人一起走出了邊門。涼子落後仲間學長半步,眼睛始終盯著腳下的地面。

“對不起。你沒跟誰約好一起回去吧?”

見他以如此悠閒的口吻問自己,涼子猛地搖頭說“沒有”。她覺得脖子都快抽筋了。

“老實說,我也覺得拿這件事問你其實沒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什麼沒意思?

“藤野……”仲間學長見身旁有追過他們的三年級女生,就朝她們揮手道別,隨後繼續說下去,“你們班有個叫野田的男生吧?”

涼子不由自主地反問一句:“啊?”她事後想起這一幕,臉上燙得像火燒一般。

“我是說野田,就是小個子、弱不禁風的那個。”

原來是問野田健一啊。小個子,弱不禁風,除了他還有誰呢?

“嗯,我們同班。”涼子兩手拎著包放在身前,溫順地邊走邊點點頭。

“你跟他比較親近吧?”

涼子立馬站定了身子:“我跟野田嗎?”

“是啊。一年級時,你不是和他一起當過圖書委員嗎?”

那倒是沒錯。想不到學長記得那麼清楚。

“我去圖書館時,常看到你們在一起整理圖書。”

原來是這麼回事。說來也是,仲間學長非常喜歡讀書,會頻繁出入圖書館。

“那倒是,可我和他也說不上親近。再說,今年我已經改當清掃委員了。”

野田大概還在當圖書委員吧。

“是這樣啊。”仲間學長撓著頭上的短髮,將背上的書包往上聳了聳,“藤野,你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生意的嗎?”

藥店。不是大型連鎖藥店,是祖輩傳下來的獨立藥店。仲間學長的父親是藥劑師。涼子聽說過,仲間學長以後要讀藥學專業,取得資格後繼承父業。

“前天下午,他來過我家的店。”

原來野田健一去仲間藥店買過藥。

“大概是四點左右吧。前天下午,我要去高中遞交材料,辦理手續,沒有參加社團活動。辦完事後,我就留在店裡看店了。”

仲間藥店也經營處方藥。在營業時間內,作為藥劑師的父親是不能離開藥店的。前天他是因為去附近辦事,才稍稍離開了一會。仲間學長見一位初中生客人到店裡來,便對他說,如果有處方,請先放入那邊的盒子,稍等一下。

然而,那位初中生好像不是來買處方藥的。他縮著脖子在不大的店堂裡四處尋找著什麼。

“我看他是個初中生,就問他要找什麼。這時,我才認出他來。原來是圖書委員野田。”仲間學長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我對他並不瞭解,只是印象中他跟藤野你關係不錯,才記住了他的臉。”

“是嗎?”涼子問。仲間哲郎“嗯”地應了一聲,閒得無聊似的又把書包提在手上。如果此時,劍道社那兩個邊嘲笑邊慫恿她的女孩就在她身旁,肯定會說個不停。

“是嗎”是什麼意思呀,涼子?

還不作出點反應嗎?仲間又不是對野田感興趣才記住他的。不是說了嗎?是因為“跟藤野你關係不錯”嘛。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這你還不懂嗎?

“然後……”

話頭被涼子打斷後,仲間學長一時接不上話了。

“可是他好像不認識我,明明在圖書館見過那麼多次。再說,野田是不是學習不太好?”

“不好也不壞吧。”

“哦,那就不至於很爛吧?”

涼子覺得,野田健一隻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正因如此,涼子對他那天在圖書館幫忙對付流氓十分感激。雖然那份感激並未持續很長時間。

“我再次問他要找什麼,他竟然十分驚慌,似乎想立刻逃跑。”

仲間學長說,當時野田手裡捏著一張紙,紙上應該寫著他想買的藥品名稱。

“我對他說,‘我問你呢,到底想要什麼?’誰知他立馬把兩手藏到背後去了。”說到這裡,仲間學長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來店裡的不是他而是別人,比如我們班的堀田,或是二年級的大出他們一夥,我就能立刻猜出是怎麼回事了。肯定又是來買糖漿的嘛。當然,他們一般不會到我家的藥店來買,因為有可能碰到我在看店。”

“你說的‘糖漿’,是止咳糖漿嗎?”

“嗯。一口氣喝下一瓶,就會有吸毒一般的迷幻感覺。一般很少有初中生來買,高中生倒有很多。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老爸都會大聲把他們罵出去。其實大可不必,因為他們照樣可以去別的店買。再說了,只要肯花錢,比這更糟的東西也能弄到手。”

涼子瞪大眼睛看著仲間學長的臉。兩人的身高只差五厘米左右,因此兩雙眼睛對了個正著。

“中學生裡也有人吸毒嗎?”

“有啊。”仲間學長確定地點了點頭,“說起這事,我老爸總是火冒三丈,說他們都是些渾蛋。不過今後,這樣的渾蛋恐怕只會有增無減吧。”仲間學長說著,不禁歪了歪腦袋,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藤野,沒聽你爸說過嗎?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吧。”

“我爸不負責吸毒之類的案子。”

“哦,是去抓殺人犯和搶劫犯的,是嗎?”

“是的。真叫人討厭。”其實涼子並不覺得討厭,只不過話說到這兒,稍微裝腔作勢一下也無妨,“野田到底是去買什麼藥的?”

雖然無法用語言描述,但已經有種令人不安的預感開始在心頭慢慢成形。那天,在圖書館遇到野田健一時,他在看一本名叫《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的書。他讀得很專心,還怕被別人看到。涼子問他為什麼看這樣的書,他卻說是碰巧拿到的,分明是在說謊。

而健一這次又出現在藥店,慌慌張張地在那裡轉來轉去……

“他問,”仲間學長皺起眉頭,“有沒有園藝用的農藥。”

“農藥?”涼子心裡又是“撲通”一聲。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不過這記心跳的含義與前幾次完全不同。

“哪種型別的?”

農藥有很多種類。有整治草木害蟲的殺蟲劑,有除黴菌的殺菌劑,還有清除雜草用的除草劑。

“再說,開在居民區裡的藥店會賣農藥?”

“所以說嘛,直接去園藝用品店不就行了?雖然不見得沒有,不過我家的店裡品種不全,只有噴霧殺蟲劑。”

仲間哲郎當時也是這樣告訴野田健一的,還問他:“怎麼了?今年你要當園藝委員了?”

據說,野田聽了這句話,突然張口結舌地愣住了。

“我對他說,‘你不是圖書委員野田嗎?我是劍道社的仲間,我經常在圖書館看到你。’”

誰知野田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這種情況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聽他的口氣,似乎現在還覺得十分驚訝,“去年我哥哥騎摩托車出了交通事故,警察打電話來時,我媽接電話後也是一下子嚇得面色慘白,可還及不上他那麼白。”

對了,仲間學長還有個哥哥,是個不良少年,飛車黨。據見過他的同學說,“他個子高,人很酷”,但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已經從高中退學了,與能文能武的弟弟正好相反。所以家裡決定,讓弟弟繼承藥店。

“原來在我搭話之前,他一直以為我不認識他。不過即使搭了話,他也想不起我是誰……但好像也不是這麼回事。”仲間學長繼續說,“他的腦袋似乎被自己的事情佔滿,所以眼前一片昏暗。他不是一直這樣的吧?”

涼子的心口喧鬧不已。並不高亢激昂,而是如同暴風驟雨的前奏一般帶著水霧與令人不安的喧囂。

野田健一細讀完《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手裡捏著筆記去藥店買農藥。他還藏起紙條不給別人看。當他知道看店的人是與自己同校的學長後,一下子大驚失色。

“然後,他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逃也似的跑掉了。”

是名副其實的“逃跑”。仲間學長不得不從收款處的櫃檯後方走出來,整理野田經過時碰亂的放著腸胃藥的貨架。

“這事奇怪吧?”仲間噘起嘴唇,那模樣就像幼兒園裡的小男孩,“正好那時我老爸回來了,我就把這事告訴了他。可老爸一聽,就坐不住了。”

他父親說,不是奇怪不奇怪的問題,那孩子要闖禍了。

“闖禍?”聲音透過喉嚨時,似乎夾帶著乾燥的吱吱聲。涼子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在圖書館的書架前半彎著腰,既想用自己的身體藏起,又如此專心地閱讀著《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的野田健一。涼子叫住他時,他驚恐得像個被人當場逮住的小偷。

對,那時野田就是想把書藏起來。

“還有那個誰?對了,柏木,”仲間學長繼續說,“那傢伙也是你們班的吧?就是自殺的那個。我老爸說,正因為出過這種事,才覺得危險。那個叫什麼來著?對了,‘焦慮症’。說是在學校這樣的封閉環境裡,焦慮症導致的自殺會引起連鎖反應。精神脆弱的人會受到自殺者的影響。”

仲間學長的父親說,那個叫野田健一的學生說不定想喝農藥自殺。不要說初中生,就是成年人來買農藥,如果形跡可疑,他也會懷疑其動機。

“我笑他大驚小怪,想得太多。可我老爸相當頑固。他說,‘我做了二十年的藥店老闆,這雙眼睛可不是用來出氣的。’”

於是仲間學長遭到了訓斥。

“看到的是我的這雙眼睛,又不是他的那雙眼睛。他說要給學校打電話,我想這下可真的要闖禍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讓他放棄了。”

仲間一邊說,一邊用兩手做出抓人的姿勢,逗得涼子笑了出來。然而,涼子感到自己的眼皮正在一跳一跳地抽搐著。

“也不能完全不管不顧,所以我向他保證,我會親自向野田本人瞭解情況。不這樣說,就沒法讓我老爸善罷甘休。”說著,他又一個勁地搔起了頭皮,不好意思地用餘光看著涼子的臉,“野田最近有沒有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模樣?有沒有曠課?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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