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寒目光落在朱標臉上,細細審視。
他緩步走近,在朱標身前一步處站定,視線仔細掃過他眉宇間難以掩飾的倦色,掠過朱標眼下深重青痕,最後定格在那略顯蒼白的面頰。
“薯蕷之事,來日方長,步步為營方為穩妥。然此刻,有一事,比這薯蕷,比六部會商,更為緊要。”陳寒道。
朱標心頭莫名一跳:
“先生此言……何意?何事竟如此緊要?”
“殿下近日,”陳寒開口,“是否常感心力交瘁,倦怠難消?入夜難以安枕,即便勉強入睡,亦是夢境紛擾,易驚易醒?晨起時,頭目昏沉,如裹重物?胸臆之間,時有憋悶之感,如巨石壓心?飲食不思,縱是珍饈亦覺寡淡?”
朱標臉上的振奮之色瞬間褪去,被一層猝不及防的驚愕取代:
“先生……先生如何得知?”
這些症狀,他從未對任何人細說,連貼身內侍也只知他近來精神不濟,太醫請脈時,他也只含糊應對,不願父皇母后憂心。
眼前這陳寒,竟能一語道破!
陳寒並未回答如何得知,只是繼續追問:
“殿下可曾自覺手足不溫,畏寒懼冷?腰膝之處,是否常有痠軟無力之感?如廁之時,觀其便質,是否稀軟不成形,或粘滯難排?”
朱標臉色徹底變了,從驚愕轉為深深震動:
“先生所言之症…確…確有其狀。然,此乃操勞國事,心力耗損所致。孤已著太醫署調理,服些安神補益之劑,假以時日……”
“殿下,”陳寒打斷了他,“若真是尋常勞乏,服藥自當見效,然,殿下捫心自問,那太醫署的藥湯,殿下服用了多少時日?可曾真解了這胸中塊壘?可曾消了這心悸眩暈?可曾令殿下神清氣爽、精力復生?”
朱標被問得啞口無言。
那些苦澀湯藥,他日日強飲,卻似石沉大海,身體的疲憊與沉重感非但未減,反而如影隨形,只在服藥後片刻略有舒緩,旋即又沉淪更深。
他以為只是藥效未至,或是自己憂心太重所致,從未深想……
陳寒徑直上前,伸出三指,穩穩搭在朱標左手寸關尺上。
朱標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那指尖蘊含的力量定住。
陳寒凝神診脈,眉頭越蹙越緊,指下脈象,沉細如絲,幾難觸及,又兼弦澀不暢,時而一滯,如枯藤遇石,艱澀難行。
這絕非尋常勞損之脈!
良久,陳寒抬起眼:
“殿下,請張口伸舌。”
朱標已被陳寒的凝重所懾,依言照做。
陳寒仔細端詳朱標舌苔,舌體淡胖,邊緣齒痕清晰如刻,舌苔白膩厚濁,幾乎覆蓋了整個舌面,唯舌根處隱隱透出一絲不祥灰暗。
陳寒收回手,目光直視朱標,再無半分迂迴:
“殿下,恕草民直言,您此非尋常勞乏,更非小恙,此乃沉痾痼疾,病入膏肓之兆!五臟之氣已傷,心脈之力將竭,若再如眼下這般操勞憂急,不加根治調攝……恐有性命之憂!”
“轟隆!”
彷彿一道驚雷在朱標腦中炸響!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晃了兩晃,若非宋濂眼疾手快搶步上前扶住他手臂,幾乎便要癱軟在地。
“放……放肆!”宋濂鬚髮戟張,臉漲得通紅,手指指向陳寒:
“陳寒!你……你竟敢在此妖言惑眾,詛咒儲君,太子殿下正值盛年,乃國朝儲副,萬金之體。豈容你……豈容你在此危言聳聽,動搖國本!你這狂徒,恃寵而驕,竟敢……竟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該當何罪!”
朱標勉強站穩,宋濂的暴怒並未讓他感到絲毫安慰,反而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來回切割,他艱難地抬起手,對狀若瘋癲的宋濂虛弱地擺了擺:
“宋師,且……且息怒。”
“殿……殿下?”宋濂聲音帶著顫,“您……您莫要聽信這狂徒……”
“宋學士,”陳寒平靜地打斷了宋濂,“您身為太子師,日夜侍奉殿下講讀,敢問先生,殿下近來講學之時,可還如往昔般精神矍鑠,對答如流?可曾見過殿下講習未半,便已顯出難以支撐之疲態?可曾留意殿下提筆批註時,那執筆之手,是否時有不易察覺的顫抖?殿下的面色,較之一月前、半年前,是否更顯蒼白無華,少卻了那份溫潤光澤?尤其是……當殿下與陛下因朝務爭執之後,其神色氣息之萎靡,是否更甚?”
陳寒每一問,都立刻激起了宋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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