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勢直起身,懇切道:
“先生高義,學生銘記於心,雄英能轉危為安,全賴先生迴天神術。此恩,沒齒難忘!”
“殿下仁孝,感念至此,陳寒心領。”陳寒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朱標一直小心捧在手中的番薯上,“殿下手中番薯,可是從陛下處得來?”
“正是!”朱標連忙將番薯雙手奉上,姿態恭敬,“父皇將此番薯交予學生,命學生務必向先生虛心請教此物詳情,父皇言道,先生於棲霞村所種之薯蕷,畝產驚人,乃利國利民之神物,關乎社稷根本,務要詳察推廣之法,學生愚鈍,懇請先生不吝賜教!”
陳寒接過那沾著泥的番薯,手指在粗糙表皮上摩挲了一下,點了點頭:
“陛下與殿下心繫黎庶,此乃萬民之福。”
一旁的宋濂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直刺陳寒:
“陳先生!老朽敢問,殿下所言,先生聲稱此物畝產可達二十三石,此事當真?先生可知,此數字究竟意味著什麼?與我大明當今稻麥之物產相比,何異於天壤之別!先生可能拿出確鑿之證,以解天下人之疑?而非僅憑口舌之言,或那棲霞村中一二鄉野村夫之語?”
宋濂語氣咄咄逼人,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質疑。
朱標在一旁,想開口緩和,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陳寒面對宋濂詰問,將番薯放回朱標手中,目光轉向宋濂:
“宋學士質疑,情理之中,二十三石之數,確非常理可度。”
他踱開一步,走到窗邊:
“然,天地生萬物,其性各異,其能無窮,稻麥為禾,生於水田沃土,受制於天時地利。薯蕷為根,深藏於地下,其藤蔓匍匐,葉可蔽日,根可深扎,汲取養分之能,遠非稻麥可比。故其耐旱、耐瘠薄,不擇地力,山坡、沙壤、貧瘠之地皆可生長。”
陳寒轉過身,直視宋濂:
“至於確鑿之證?棲霞村後山薯田猶在,去年秋收之薯塊窖藏尚存。陛下親臨,親見農人起土,親聞收穫斤兩折算之數,此乃陛下親眼目睹,親耳所聞,非草民空口妄言,亦非一二村夫之語。宋學士若執意不信陛下之言,不信親眼之實,執意以典籍所載之常理,否定天地間本存之異數,非薯蕷荒謬,實乃學士心中之藩籬,固不可破也。”
他語氣平和,卻字字如錐,直指宋濂固守教條、懷疑帝聽的核心。
宋濂被噎得一滯,臉色陣青陣白。
陳寒搬出了朱元璋親眼所見這個事實,他縱有千般質疑,也不敢公然說陛下被矇蔽了,但他心中那“畝產二十三石”的巨大荒謬感,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好!就算陛下所見為真!”宋濂深吸一口氣,“然陳先生可知,農事關乎國本,絕非兒戲!若此物真如先生所言,耐旱耐瘠,產量奇高,為何千百年來,從未見諸中原典籍?為何從未有前代賢明引種推廣?”
“此物若真如此神異,必有其重大缺陷!或許易染惡疾,或許味同嚼蠟難以下嚥,或許……根本難以在尋常百姓之地種植成功,先生只言其利,可曾深究其弊?貿然推廣,若引得萬民棄傳統之禾稻而趨此虛無縹緲之物,一旦有失,顆粒無收,豈非動搖國本,釀成滔天大禍?此責,先生可擔得起?”
宋濂的質問如同連珠炮,帶著老成謀國的沉重,直指要害。
朱標聽得也是心頭一凜,面色凝重起來。
宋濂所言,正是他內心深處隱隱擔憂之處。
高產固然誘人,但若此物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巨大隱患,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