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劉伯溫,參見上位。”
朱元璋眼皮也沒抬,只從喉嚨裡滾出一個含糊的音節:
“嗯。”
劉伯溫站直身體,沉聲道:
“啟奏上位。欽天監連日觀測,紫微垣帝星之側,有赤氣侵擾,其芒如刀,直犯帝座,分野對應東南,恐主兵戈之災、或重臣有變,臣不敢不報。”
朱元璋的目光依舊空洞地落在堆積如山的奏章上,劉伯溫的每一個字都進了耳朵,卻像隔著一層厚紗,攪不起半點波瀾。
他心裡頭想著的只有朱雄英。
“……東南?”朱元璋終於開口,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暴躁,“又是倭寇?還是哪個不開眼的勳貴?”
劉伯溫敏銳地捕捉到皇帝語氣中的異常煩躁,遠勝平日。
他小心觀察著朱元璋的臉色,斟酌著字句:
“星象示警,需謹慎防備,然具體所指,尚需細查,上位……可是另有煩憂?臣觀上位龍顏,似有沉重心事。”
朱元璋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劉伯溫,聲音沉重嘆息和無盡疲憊,“咱的雄英……咱的嫡長孫……才多大啊!就那麼躺著……氣若游絲……太醫……太醫說……”
他喉頭滾動,後面的話像是被堵住了,憋得他胸膛劇烈起伏。
劉伯溫心頭一沉,原來太孫病勢已如此危急!
他連忙追問:
“太醫如何說?太孫殿下吉人天相,上位勿要太過憂心。”
“吉人天相?”朱元璋猛地睜開眼,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和憤怒,“一群廢物!說什麼先天不足、邪風入髓、臟腑皆弱!藥石……藥石難奏效!咱養著他們有什麼用!連個娃娃都救不了!要不是……要不是妹子攔著……”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口,但那驟然爆發的殺意讓殿內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劉伯溫默然。
他深知太孫在皇帝心中的分量,那是寄予厚望的皇嫡長孫。
太醫判了藥石難奏效,等於是絕了希望。
劉伯溫心中念頭急轉,一個身影突然浮現腦海。
那是七年前,他去武當山祭拜祖師,偶遇一奇人,這奇人當時告誡猶言在耳。
也是因為聽了那奇人的話,劉伯溫後來在胡惟庸案裡,逃過一劫,保住性命,否則他早已身死道消!
劉伯溫的遲疑,一絲不落地落入了朱元璋眼中。
朱元璋此刻如同繃緊的弓弦,對任何一絲異動都異常敏感。
他盯著劉伯溫臉上那細微的變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劉基!你在想什麼?有話就說,在咱面前,婆婆媽媽作甚!”
劉伯溫被那目光刺得一凜,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再次躬身:
“上位息怒。臣……臣方才遲疑,非是有意,只是……只是此事……過於離奇,臣也並無十分把握,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朱元璋只有一個字,目光如炬,緊緊鎖住劉伯溫。
“是。”劉伯溫定了定神,“上位為太孫憂心如焚,臣感同身受,這藥石難奏效之症,確屬疑難,然……然臣早年遊歷四方時,曾遇一奇人……”
“奇人?”朱元璋身子微微前傾,“說清楚!”
劉伯溫謹慎地回答:
“此人……此人居於武當山深處,性情孤僻,甚少與俗世往來,臣當年回武當祭拜祖師時,曾機緣巧合,與他有過數面之緣,觀其言行,學識之淵博,見解之奇詭,實乃臣平生僅見,醫卜星相,天文地理,機關數術,乃至……乃至旁門左道,似乎……似乎無所不窺,無所不精。”
“武當山?”朱元璋眉頭緊鎖,“是個道士?既是方外之人,這治病救人,尤其是疑難雜症,他懂多少?”
“上位明鑑。”劉伯溫忙道,“此人並非尋常道士,他雖隱居山林,卻絕非只知唸經打坐,臣曾親眼見他用奇法救治過山民,其所用之醫療典籍,聞所未聞,手法更是……更是匪夷所思。”
“如何匪夷所思?”朱元璋追問道。
劉伯溫沉吟:
“臣……臣曾見他用利刃剖開患處,去腐生新,甚至……開顱取疾!”
“什麼?”朱元璋猛地從龍椅上站起,雙眼圓瞪,死死盯著劉伯溫,“開……開顱?”
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角落裡侍立的內侍們嚇得幾乎要癱軟下去。
劉伯溫頂著朱元璋的目光,硬著頭皮道:
“臣……臣親眼所見,此人以特殊器具,小心開啟顱骨,取出異物,再合攏傷口……以至痊癒,只是……此法過於兇險,聞所未聞,故世人多視其為妖言邪術,不敢輕信。”
“何止妖言邪術!”朱元璋的聲音如同炸雷,在書房裡迴盪,“那是砍頭,是殺人!開顱?腦袋開了瓢,人還能活?荒誕!荒謬絕倫!你……你莫不是老糊塗了?竟敢拿這等瘋言瘋語來糊弄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