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鷂子兵。
真正的殺神,戰場上的絞肉機。
他一眼就鎖定了在唐軍堆裡左衝右突,惹出不少麻煩的李驍。
那雙血紅的眼珠子裡閃過一絲殘忍的興奮,像瞅見了值得碾碎的蟲子。
沒廢話,他那山似的身子爆發出跟塊頭不匹配的嚇人速度,沉甸甸的戰靴踩碎地上的死屍,雙手巨斧高高掄起,帶起一股子讓人憋死的惡風。
目標,李驍的天靈蓋。
這一斧,攢了他全身的力氣和分量,帶著劈山斷河的狠勁兒。
斧子還沒到,那嚇人的風壓已經擠得李驍喘不上氣,頭皮發緊。
死的黑影瞬間罩下來,冰碴子似的刺骨。
躲不開。
擋不住。
右胳膊重傷發麻,左胳膊剛擋了鐵矛的痠麻勁兒還沒緩過來,身子正卡在舊勁兒用完新勁兒沒生的當口。
李驍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時間像是凍住了,拉長了。
眼前閃過涼州府邸的冰碴子眼神,王氏嘴角那抹陰毒的冷笑;耳朵裡灌進戈壁刺客臨死的咒罵,孫二狗重傷倒地的悶哼,老蔫巴絕望的嘶嚎,還有無數填線營兵丁嚥氣前的慘叫。
袍澤的血,敵人的獰笑,冰涼的算計,刻骨的恨…………
所有被死命壓著,堆到頂的腌臢東西。
對不公的沖天邪火,對仇家的蝕骨大恨,對袍澤死傷的剜心之痛,加上自個兒快完蛋的狂暴不甘。
像點了捻子的炸藥,在這一刻,在李驍魂兒的最深處,轟然炸了。
“啊!!!”
一聲不是從嗓子眼兒,是從魂兒根兒裡擠出來的,沒聲兒的咆哮在李驍腦子裡炸開。
那不是怕,是傾盡三江五海也洗不淨的恨。
是燒乾八荒也熄不掉的怒。是拼個同歸於盡的極致瘋魔。
就在這股從魂兒底爆出來的、狂暴到頂的腌臢玩意兒炸開的剎那。
嗡!!!
李驍腰裡,“斬機”刀把子上那顆一直死寂的墨綠松石,毫無徵兆地滲出了刺眼欲瞎的陰綠幽光。
那光不柔和,帶著一股子冰冷,邪性,彷彿從九幽地獄裡爬出來的森然。
光瞬間裹滿了刀把子,像活物似的順著刀把子往上爬。
嗤啦。
一直裹著刀身的那層灰霧,像是遇上了剋星,發出細微,冰雪化水似的輕響,眨眼被這爆開的綠芒驅得乾乾淨淨。
“斬機”露出了真身,不再是灰不溜秋,而是一種深得發黑,透著幽冷的鐵色。
更瘮人的是,刀身上並非光溜,佈滿了細密、繁複,像某種鱗片似的暗紋。
這些暗紋在陰綠幽光的映照下,彷彿活了,隱隱流動著,散出一股子讓人魂兒發顫的恐怖殺意。
這股殺意純粹,冰冷,浩瀚。
它不像精神衝撞,更像一種實實在在,無形的場。
以李驍為圓心,像冰海嘯似的瞬間漫開,淹了方圓幾丈的地界。
頭一個遭殃的,就是那個掄斧劈下來的鐵鷂子百夫長。
他那雙原本塞滿殘忍和興奮的血紅眼珠子,在撞上這陰綠幽光,感受到那恐怖殺意的瞬間,猛地一縮。
一股源自活物本能的,沒法抗拒,像碰上滅頂天敵般的極致恐懼,像冰冷的鐵鉗,死死掐住了他的心窩子和魂兒。
他那股子狂暴勁兒一下子洩了,掄動巨斧的動作出現了一個短得嚇人,卻足夠要命的卡頓。
好像他劈砍的物件,不再是個重傷的唐軍,而是一尊從血海地獄裡爬出來的魔神。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卡頓間。
李驍的身子動了。
完全是被本能和那股爆開的力量推著走的反應。
他根本顧不上想,也不用想。
身子像繃到頭的弓弦猛地鬆開。
重傷的右胳膊不知從哪兒湧出一股邪勁兒,配合著左手,雙手死攥那柄爆著陰綠幽光,露出龍鱗暗紋的“斬機”妖刀。
刀光。
一道凝練到頂,快得抓不住影兒的慘綠刀光,像撕裂夜色的幽冥電閃,自下而上,逆著斧勢撩起。
沒有招式,沒有花活,就剩純粹的快、狠,還有那股傾瀉而出,毀天滅地的恨意和殺念。
刀光劃過的地兒,空氣像是被瞬間抽乾、凍住。
綠芒一閃而過。
時間重新流淌。
“鏘,噗嗤!”
兩種截然不同的動靜幾乎一塊兒響起。
前一聲,是那柄門板大小,攢著百夫長全身力氣的精鐵巨斧,像爛木頭似的被慘綠刀光從當中利索地,毫無阻滯地一劈兩半。
斷掉的斧頭帶著嚇人的勁兒旋飛出去,砸翻了一個倒黴的鐵鷂子兵。
後一聲,是肉被利刃切開,撕爛的悶響。
動靜又沉又粘,帶著股子讓人後脊樑發涼的質感。
那鐵鷂子兵,像山一樣的身子僵在原地。
他保持著掄斧下劈的架勢,牛角覆面鐵盔底下,那雙血紅的眼珠子瞪得溜圓,裡面塞滿了極致的驚駭,茫然和打死不信。
一道細微,閃著陰綠幽光的血線,從他覆面鐵盔的下巴頦子那兒露出來,斜斜往下,飛快地爬過他裹著厚厚札甲的胸口、肚子…………
嘩啦。
沉甸甸的札甲像溼紙片子似的,順著那道綠線朝兩邊崩開、滑落。
緊跟著,是裡頭的皮甲、肉、骨頭、下水…………
壯得像熊的身子,像被無形的巨力硬生生撕扯開來,沿著那道慘綠的刀口子,被斜著劈成了兩半。
血,像決了堤的洪水,混著內臟、斷開的骨頭,噴泉似的往外湧。
沖鼻子的腥臊氣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味兒。
被劈開的上半身,帶著半截斧把子,緩緩向後滑落;下半截身子兀自挺了那麼一瞬,才轟隆跪倒,砸起一片血泥。
那場面,能把人活活嚇死。
陰綠的幽光在幹完這嚇死人的一票後,像退潮似的縮回刀把子的墨綠松石裡,就剩一絲冰涼的餘韻。
刀身上的龍鱗暗紋也飛快隱去,再次被一層看著更沉實,像是吸飽了血變得暗紅的灰霧裹住。
但那柄刀,卻散著一股子讓人心悸的滿足感和冰碴子似的餘威。
李驍保持著撩刀的姿勢,呼哧帶喘。
他感覺身子像被掏空了,一股子強烈的虛脫和刺骨的冰冷漫上來,右膀子老傷那兒火燒火燎的疼,比哪回都兇。
可更讓他心頭髮毛的,是剛才那一瞬,魂兒像是被那柄刀吞了,就剩下純粹,毀天滅地的殺念。
他瞅著眼前被劈成兩半的屍塊,瞅著濺到自個兒身上,還帶著熱乎氣的粘稠血漿,胃裡一陣翻騰,被他硬壓下去。
眼神深處,除了劫後餘生的冰冷,更多了一抹對自個兒,對腰裡這柄妖刀深深的提防。
戰場,在這一小疙瘩地方,出現了邪乎的死寂。
不管是唐軍還是吐蕃軍,都被這超出常理,血腥到頂的場面徹底鎮住了。
怕勁兒像瘟病,眨眼在最近的鐵鷂子兵裡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