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夜，死寂。
白日的血腥氣沉澱下來，濃得化不開，混雜著汗臭，血腥，沉沉壓在斷刃崖烽燧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個活人上。
吐蕃人停止了無謂的衝鋒，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惡狼的眼睛，將烽燧殘破的輪廓死死圍在中央。
沒有鼓譟，沒有箭矢破空，只有一種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那是獵手在等待獵物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耐心。
傷兵的呻吟在刻意壓抑下，變成斷續的抽氣。
李驍帶來的第三隊殘部，此刻能站著的個個帶傷，甲冑破爛，臉上糊滿血汙和塵土，眼神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只有一片麻木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絕望。
倉促出發，糧草帶得不多，可以約等於沒有。
只有每人身上，帶著點隨身攜帶的食物和水。
水囊早已乾癟，最後一點帶血的糜餅也分食殆盡。
吐蕃人的意圖赤裸而殘忍，困死，餓死，渴死，或者在他們崩潰時，再像碾死蟲子一樣輕鬆踏平。
“隊正…”
孫二狗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他拄著一根削尖的木棍，左肩的傷口用髒布草草捆著，滲出的血已經發黑。
“狗日的…圍而不打…想憋死咱們…”
他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響聲，眼神卻死死盯著外面那圈火把，像一頭瀕死的狼。
老蔫巴蜷縮在角落裡，抱著他那杆斷了矛頭的長矛杆子，凍得瑟瑟發抖，嘴唇烏紫，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幾個重傷員躺在冰冷的地上，氣息微弱，連呻吟的力氣都沒了。
李驍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石牆，右肩的傷口在每一次呼吸中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他閉著眼，強迫自己忽略那痛楚，忽略喉嚨裡火燒火燎的乾渴，忽略腹中飢火灼燒的空虛。
獨眼老兵盤膝坐在他身邊不遠處，如同石雕，那頂破氈帽壓得更低，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
角落裡，那柄用粗布包裹的“斬機”橫刀，靜靜倚著，刀柄處的綠松石在昏暗光線下，幽芒似乎比平日更盛一分，無聲地呼應著主人心中翻騰的岩漿。
死？
被耗死在這片絕地？
像條野狗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
李承業那張獰笑的臉、王氏刻毒的眼神、涼州李氏高門深宅的冰冷大門…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旋轉，最後定格在生母枯槁面容上那句“恢復往昔榮耀”的遺言。
一股近乎狂暴的戾氣猛地從心底炸開！
“不能等死！”
李驍猛地睜開眼，聲音不大，都瞬間吸引了所有還能動彈計程車兵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麻木，而是被某種東西點燃，帶著驚疑和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李驍撐著牆壁，緩緩站直身體。
戰場的壓力讓他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內衫，但他站得筆直，像一杆插在屍山血海裡的斷矛。
“吐蕃人圍而不攻，料定我們力竭待斃。”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絕望或茫然的臉，最終落在遠處吐蕃大營那片相對黯淡、喧鬧聲也稀疏許多的區域。
“他們白日猛攻，夜裡鬆懈，以為勝券在握。”
“他們的糧草輜重營，就在西北角，離我們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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