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帥!”親兵趕忙上前。
李驍擺擺手,示意沒事。他望向城外狼藉的戰場,盯著那些吐蕃騎兵屁滾尿流的背影,冰冷的嘴角慢慢扯出一絲弧度。
這頭一口,咬下了。
吐蕃人試探的獠牙被鷹揚戍一口崩斷,丟下幾十具屍首和破爛家當,灰溜溜鑽回了戈壁深處。
戍堡裡瀰漫著一股子劫後餘生的虛脫和亢奮。翼青牙兵用血跟狠勁換來的勝仗,像一劑猛藥,暫時把餓肚子的陰雲沖淡了。
陳七帶著他那票輔兵,跟見了腐肉的禿鷲似的撲向戰場,眼冒綠光地扒拉著戰利品:囫圇的彎刀、豁口的皮甲,還有幾匹沒主的戰馬。在這鬼地方,每一樣都是活命的嚼穀。
就在這點勝利的餘溫還沒散盡,戍堡上下繃緊的弦剛鬆了那麼一絲絲的時候,一隊打著涼州李氏旗號的車馬,大搖大擺地杵在了鷹揚戍那破“城門”外頭。
三輛瞧著還算體面的馬車,十來騎家丁護衛著。
領頭的是個穿錦緞圓領袍的胖子,麵皮白淨,可眼神裡那股子居高臨下的倨傲藏都藏不住。
他端坐馬上,打量著眼前依舊破破爛爛、處處是血火痕跡的戍堡,眉頭飛快地擰了一下,又馬上擠出副浮誇的笑臉。
“涼州李氏,李珣,奉家主之命,特來探望驍哥兒!勞煩通稟守捉使李驍大人!”他那拿腔拿調的世家腔,在死寂的戍堡前頭顯得格外刺耳。
訊息傳到土圍子那裡時,李驍那臨時湊合的“衙門”時,李驍正閉著眼調息,壓著肩頭強行催動“斬機”帶來的翻江倒海的疼和內傷。
他慢慢睜開眼,眼底的血絲還沒褪乾淨,一片冰寒。
“李珣?”
“沒聽過。”他瞥了眼邊上站著的蔫巴老頭和阿爺,“來得可真他娘是時候。”
老蔫巴獨眼裡閃著刀子似的寒光:“黃鼠狼給雞拜年!”
老兵佝僂著背,縮在土牆根冰冷的陰影裡,像睡著了,只有那隻渾濁的獨眼微微眯開條縫,掠過一絲毒蛇般的陰冷。
“請進來。”
“‘好好’招呼。”
李珣被“客客氣氣”地請進了戍堡。
他帶著倆捧禮盒的壯僕,在家丁簇擁下,穿過瀰漫著血腥、汗臭和煙火氣的窩棚區,往土圍子走。
一路上,戍卒和流民投來的目光,麻木裡裹著毫不掩飾的恨意和提防,扎得李珣和他那幫隨從後脊樑發涼。
土圍子裡,光線昏暗。
李驍坐在張破木案後頭,案上就一盞昏黃油燈和那把裹著粗布的橫刀。
他身上硝煙味混著淡淡的血腥氣還沒散,燈光下臉白得瘮人,眼神卻像鷹隼,直直釘在李珣臉上。
“珣叔,千里迢迢,受累了。”李驍聲音平平,聽不出是喜是怒。
“驍哥兒…咳,李守捉使!”
李珣臉上那假笑堆得更厚了,權當沒看見李驍的冷臉,“聽說你在此地履新,又剛打跑了吐蕃賊寇,揚我大唐軍威,家主高興得很吶,特命我送點薄禮過來,表表咱家族的關懷!”
他一揮手,後頭壯僕麻溜開啟禮盒。
盒裡東西倒真“不薄”:幾匹頂好的蜀錦,顏色鮮亮得晃眼;幾盒包得花裡胡哨的點心,飄出股膩人的甜香;還有幾個白瓷小瓶,貼著“上品金瘡藥”的紅紙。
“家主說了,一筆寫不出倆李字,之前,族裡或許有點小誤會,可血脈連著筋吶,守捉使在邊關替朝廷賣命,族裡哪能看著,這錦緞給守捉使添件新袍子,點心給弟兄們甜甜嘴,金瘡藥更是療傷的好玩意兒!”
李珣說得情真意切,眼神卻像滑溜溜的泥鰍,在李驍煞白的臉和吊著的左胳膊上掃來掃去。
李驍眼皮都沒抬,掃過那些玩意兒:“家主費心了。
珣叔一路辛苦,先下去歇著。
老蔫巴,安排住處,好生款待。”
“守捉使…”李珣還想再套套近乎。
“乏了。”李驍閉上眼,直接攆人。
李珣碰了一鼻子灰,臉上假笑僵了僵,又趕緊堆起來:“是是是,守捉使軍務勞心,是該歇歇。那…在下告退。”
他帶著人,灰溜溜跟著老蔫巴走了。
土圍子重歸死寂。
李驍睜開眼,目光落在那堆禮盒上,冷得像冰錐。
“老蔫巴,東西收下,單放,誰都不許碰。”李驍聲音壓得低,“盯死他們的人,尤其是往糧倉和水井邊湊的。”
“喏!”老蔫巴應聲,獨眼裡寒光一閃。
“阿爺。”李驍轉向牆角那影子似的老兵。
阿爺慢悠悠抬起頭,渾濁的獨眼瞄著李珣離開的方向,破鑼嗓子擠出倆字:“藥,點心,有毒。”
李驍瞳孔猛地一縮!
雖然早有防備,但阿爺這麼篤定,還是讓他心口一緊。“什麼毒?”
“慢毒。”
老兵聲音幹得像砂紙磨木頭,“‘離魂散’,混吃食裡,半月發作。開頭沒勁兒,慢慢五感盡失,呆傻痴苶,個把月就耗成人乾兒蹬腿。沒解。”
好毒的招!
好狠的心!
李驍右手猛地攥緊,指甲摳進掌心肉裡。
涼州李氏,這是要讓他和他手底下這點剛聚起來的人氣兒,悄無聲息地爛死在這鳥不拉屎的戈壁灘!還得背個“為國盡忠”的空名頭!
“準?”
老兵沒吭聲,只伸出枯樹枝似的手指,點了點自己鼻子,又點了點耳朵。
意思明白得很:他聞著了,或者聽著了常人聽不著的東西。
“行。”李驍眼裡殺意翻騰,像座要噴的火山,“那就讓他們接著演!”
接下來兩天,李珣一行在鷹揚戍“安頓”下來。
這老狗擺足了世家使者的譜,在戍堡裡“體察民情”,臉上掛著假慈悲的笑,嘴裡吐著冠冕堂皇的屁話,暗地裡卻像撒瘟病似的散著惡毒流言:
“唉,守捉使年輕氣盛,得罪了涼州的大人物,這鷹揚戍…怕是懸嘍…”
“聽說吐蕃大軍正攢著呢,下回可就不是這點蝦兵蟹將了…”
“跟著李守捉使,怕是沒啥活路啊…趁早尋摸個退路吧…”
“涼州李氏還是念舊的,只要肯服個軟,總比在這兒等死強…”
這些話像陰冷的毒蛇,在剛打了勝仗、人心稍定的戍堡裡悄摸遊走,啃噬著那點脆弱計程車氣。
一些軟骨頭流民和戍卒,眼神又開始飄忽不定。
同時,李珣的狗腿子也格外“勤快”。一個管採買的傢伙,老“熱心”地幫夥夫扛糧袋;一個護衛“不小心”總在水井邊晃悠;連李珣自個兒,也幾次三番“關切”地想瞅瞅戍堡的糧囤子,美其名曰“回去跟家主說說,看能不能再擠兌點”。
這一切,都落在老蔫巴和阿爺那雙冷眼底下。
第三天擦黑,老蔫巴腳步帶風地衝進土圍子,獨眼裡壓著火,還摻著一絲後怕:“旅帥!逮著了,李珣身邊那個叫李富的管事,半夜摸到單放他們‘禮’的土屋,想往旁邊糧囤麻袋裡撒藥面子,被咱們按了個現行!藥粉跟老兵說的一樣,還有…”
老蔫巴從懷裡掏出卷油布包著的紙,“從他貼肉衣裳裡搜出來的,是李珣寫給涼州李氏的信,上頭蓋著李承業三個大字!”
李驍接過那捲紙,湊到油燈下展開。信寫得惡毒透頂,把鷹揚戍說成“虛弱不堪”、“人心渙散”,李驍更是“桀驁難馴”、“心懷怨毒”。
最後寫著:“離魂散’已備妥,不日入其飲食。此獠及鷹揚戍數千流毒,月餘可盡除。承業少爺大計可成。”
李驍的目光停在信尾那個鮮紅,帶著李承業名號的私印上,眼底最後一點溫度也凍成了冰坨子。
“好一個‘大計’。”
李驍聲音平靜得嚇人,把信輕輕撂案上。
“敲鼓聚兵。”
咚!
咚!
咚!
沉得發悶的鼓聲,像滾雷,猛地炸響整個鷹揚戍!
剛經歷血火、驚魂未定的軍民,被這鼓聲驚得紛紛鑽出窩棚。
校場上,火把燒得噼啪響,照得通明。李驍高高站在土臺子上,火光映著他那張冷得像石雕的臉。
身後,站著孫二狗、老蔫巴、陳七,還有那五十七號渾身冒著血腥煞氣的翼青牙兵!
活像一排出了鞘的鬼頭刀!
李珣和他那幫隨從被陳七帶人連推帶搡地弄到場地中央。李珣臉白得像死人,強撐著,聲音抖得不成樣:“李…李驍!你想幹啥?我是涼州李氏的使者!你敢動我…”
“閉嘴!”李驍聲音不高,卻像冰溜子抽在李珣臉上,把他後半截話噎了回去。
李驍慢慢舉起右手,手裡赫然是那封蓋著李承業私戳的密信,還有個小瓷瓶。
“涼州李氏使者李珣,”李驍的聲音清清楚楚砸進死寂的校場,每個字都像冰疙瘩砸在凍地上,“奉李承業之命,揣著劇毒‘離魂散’,進了我鷹揚戍!”
他猛地拔高嗓門,聲如炸雷:“假惺惺來看老子,實則是來下毒,想毒死我,毒死這戍堡上下幾千口子!”
譁!
全場炸了鍋!所有軍民的眼珠子瞬間全釘在李珣身上,那眼神不再是麻木畏縮,是火山噴發般的震驚和滔天怒火!
“放屁!這是栽贓!”李珣魂兒都嚇飛了,尖著嗓子嚎,“信是假的,毒藥也是你塞的!”
“栽贓?”李驍冷笑一聲,把小瓷瓶遞給旁邊的老蔫巴。
老蔫巴獨眼裡淬著冰,拔開瓶塞,走到校場邊拴著的一條瘦骨嶙峋的野狗跟前。
那是流民帶來的,平時撿垃圾活命。
在幾千雙眼睛死死盯著下,老蔫巴把瓶裡的白藥面兒,抖了一點在野狗面前一塊蘸了水的粗糧餅子上。
餓急眼的野狗撲上去就吞。
也就半盞茶的功夫,那剛才還對人群齜牙的野狗,動作忽然慢了,眼神散了架,接著身子不聽使喚地抽抽,嘴角淌出白沫子,最後癱軟在地,四條腿微微哆嗦,眼珠子徹底沒了神,空洞洞的,活像魂兒被抽走了。
離魂散!活生生的現世報!
“啊!”人群爆出驚恐又憤怒到頂點的尖叫!
“還有你!”李驍冰冷的眼刀子戳向李珣身邊那個面無人色的管事李富,“昨晚上摸進糧倉,想幹啥?!”
李富早嚇癱了,褲襠溼了一片,被陳七像拖死狗一樣拽到前頭。
“說!”陳七的刀鞘狠狠砸在李富背上。
“我說!我說!”李富殺豬似的嚎起來。
“是…是珣爺!是承業少爺!讓我…讓我把剩下的藥…撒糧倉裡!說…說讓整個鷹揚戍…都…都變成傻子!慢慢爛死!不關我事啊!我就是個跑腿的!”
人證!
物證!
板上釘釘!
整個校場死寂了一瞬,接著就是火山爆發般的怒吼!
“宰了他們!”
“涼州李氏!狗孃養的!”
“狗雜種!想毒死咱們!”
憤怒的軍民像潮水一樣往前湧,恨不得生撕了李珣這幫人。
翼青牙兵手裡的傢伙嘩啦出鞘,冰冷的殺氣瀰漫開來,才勉強鎮住要失控的人群。
李珣面如死灰,渾身抖得像篩糠,最後那點僥倖碎得渣都不剩。
李驍慢慢走下土臺,走到李珣跟前。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黑影,眼神深得像結了冰的寒潭。
“李珣,”李驍聲音低得跟耳語似的,卻帶著凍裂骨頭的寒氣,“滾回去,告訴李承業,告訴涼州李氏。”
他微微俯身,湊近李珣那張因恐懼扭曲成爛抹布的臉,一字一句,像刻骨的毒咒:
“今天的‘厚禮’,老子李驍記死了。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親提大軍,踏破你涼州城門!拿李承業的狗頭下酒,用太原王氏的血,洗我鷹揚戍今天這筆賬!”
他直起身,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滾!帶著你的狗,給老子滾出鷹揚戍!再敢踏進來一步,殺無赦!”
“滾!”
“滾出去!”
憤怒的咆哮像海嘯!
【PS作者發言:為什麼不殺實際上來說這個人是李家家主派過來的,只不過他跟了王氏和李承業,這是兩種計謀,第1.下毒成功主角死翹翹,第2.主角把他一刀宰了,那王氏就可以正大光明把主角弄死了,所以不殺】
陳七帶著幾個凶神惡煞的翼青牙兵,像拖死狗一樣把癱軟的李珣和他那幫隨從拖出校場,粗暴地扔出鷹揚戍那豁牙的城牆口子。
他們的馬車被砸了個稀巴爛,財物被搶得精光。
李珣一夥人活像喪家之犬,在戍堡軍民憤怒的唾罵和飛來的石塊裡,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消失在戈壁的黑夜裡。
火光跳動著,映著李驍那張冷硬如鐵的臉。
跟涼州李氏,跟太原王氏,再無半點轉圜,只剩你死我活的血仇!
鷹揚戍燃起的烽煙,註定要用涼州城頭的血來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