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靠近,只是示意身後一個年輕夥計上前。
夥計恭敬地捧著一卷陳舊的羊皮卷,在沙地上徐徐展開。
羊皮捲上,用硃砂和濃墨勾勒出蜿蜒的山川、聳立的雄關、星羅棋佈的城池——赫然是河西走廊的詳細輿圖。
山川走向,關隘位置,甚至駐軍點,都標註得清晰異常。
老胡商粗糙的手指,精準地點在輿圖上一個醒目的硃砂標記處——瓜州!旁邊用小字標註:赤水軍募兵處。
“小郎君,”
老胡商的聲音低沉滄桑,穿透力十足,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說道。
“涼州雖好,終是池淺。”
“真正的天地,在刀鋒所指之處。”
他抬手指向東方的天空,繼續說道。
“可想看看…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模樣?”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李驍:“河西瓜州,新設募兵處。
募敢死之士,以血換功,以命搏前程!
像您這樣身負絕技、胸藏猛虎的勇士,當提三尺劍,取不世功勳!斬敵酋首級,換一身…光耀門楣的緋袍官服!”
風,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凜冽。
卷著砂礫,掠過李驍腰間的橫刀刀鞘,發出如同戰場亡魂嗚咽般的低鳴。
他緩緩抬起頭,視線越過老胡商,越過駝隊,投向更遙遠的西方。
祁連山脈連綿的雪峰在昏黃的天際勾勒出冰冷的輪廓。
而在那雪線之上,幾道筆直的、灰黑色的煙柱,正倔強地升騰而起,撕裂昏黃的天空!
狼煙!
那是戰場的號角!
是殺戮的邀請!
更是…掙脫這令人窒息的牢籠,用敵人的頭顱和滾燙的鮮血,為自己、為母親,鋪就一條染血榮耀之路的唯一機會。
涼州李府,正廳對峙。
當李驍提出要投軍時,正廳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李元昊坐在紫檀主位上,深緋官袍上的鶴紋補子在燭火下微微晃動。
他捻著鬍鬚,目光在李驍身上轉了幾圈,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貨物緩緩開口道:“驍兒,投軍不是兒戲,沙場刀劍無眼。”
紫檀木的雕花大椅散發著沉鬱的沉香,卻壓不住廳堂裡瀰漫的凝重與壓抑。
“阿爺,”
李驍垂首道,“孩兒並非一時興起。母親臨終前曾言,望孩兒能光耀門楣,如今赤水軍在瓜州募兵,孩兒想去搏個前程。”
李元昊,涼州別駕,李氏家主,身著深緋官袍端坐主位。
他面容方正,法令紋深刻,眉宇間積壓著州府公務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暮氣。
嫡母王氏,出身太原名門,一身絳紫色錦緞襦裙,端坐其側,保養得宜的臉上不見多少皺紋。
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冷意,落在下首站立的李驍身上。
“光耀門楣?”
嫡母王氏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聲音冰寒道。
“一個胡姬所生的庶子,也配談‘光耀門楣’?
我看你是想借著投軍的由頭,捲了家當逃跑吧!”
李承業侍立在母親身後,錦袍玉帶,金冠束髮,一派世家公子的貴氣。
李承業立刻附和:“就是!父親,您忘了上次他偷拿庫房的香料,還是我替他遮掩的,這種人去了軍營,怕是要通敵叛國!”
看向李驍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即將噴發的怒火,彷彿要用目光將他凌遲。
廳內侍立的婢女僕役,個個屏息凝神,垂首斂目,大氣不敢出,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