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看王熙鳳,目光越過西門大官人肩頭,投向府門外的方向,那櫻唇極快、極輕地無聲開合,口型分明如刀刻:
“清——河——縣——找——你——治病!”
治病?
西門大官人一愣。
這秦可卿有什麼病?
只得對著王熙鳳躬身拱手,畢恭畢敬:“奶奶放心!西門大官人定效犬馬之勞!”
然而那“犬馬之勞”四字還未落地。
卻望向秦可卿。
作為應答。
秦可卿只覺得那目光燙人,如同燒紅的烙鐵從自己臉上一直燎到心尖,渾身一激靈,粉頰霎時飛紅!
慌忙低下頭,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王熙鳳正沉浸在對疼痛復發的恐懼中,只覺西門大官人言辭懇切,哪裡能捕捉到這眼皮子底下的風雷電閃?
“多……多謝大官人!”王熙鳳強笑道。
“告辭!”西門大官人不再逗留,利落轉身,大步流星地邁出那兩扇沉重的獸頭朱漆府門。
甫一踏出門檻。
賈府內那香膩富貴的氣息便被街上晚風吹散不少。
西門大官人眯起眼,朝府旁一株虯枝盤錯的老榆樹下望去——
果然!
他那貼身小廝玳安正歪歪斜斜地倚在樹幹上,懷裡抱著馬鞭子。
一顆小腦袋如小雞啄米般點著,嘴角掛著亮晶晶的口水涎,鼾聲扯得震天響!
那匹膘肥體壯的青驄馬不耐煩地打著響鼻,馬蹄焦躁地刨著地上的浮土。
西門大官人他三步並作兩步躥過去,對準玳安那撅起的肉墩兒屁股,拿起馬上鞭子,“啪”地就是一記兇狠無比的鞭杆!
“夜還未深,孵蛋呢?還不滾起來!”
玳安“嗷嗚”一聲慘嚎,捂著屁股彈起老高,睡意頓消!
他睜著那雙睡眼惺忪、賊亮亮的綠豆眼,看清是自家大官人,又是痛又是怕又是委屈:“爹!您可算出來了!小的……小的以為您今晚要在那錦繡窩裡快活了……”
“放你孃的屁!”西門大官人飛身上馬,沒好氣地又踹了兀自揉搓屁股的玳安一腳,“快活個鳥!愣著作甚?回!”
他騎上馬去猛地一抖韁繩,那青驄馬一聲長嘶,馱著他衝入街市漸深的夜色裡。
玳安捂著火辣辣的屁股一瘸一拐爬上旁邊驢子,嘴裡小聲嘟囔:“回就回唄……橫豎您這趟也不虧,瞧這滿面春風的勁頭,怕是已經嚐了那‘快活’味兒了……”
他偷瞄一眼西門大官人在馬上英挺的背影,又咂咂嘴補充道:“那西門大官人的威風……這次怕是要響徹京城四大世家啦!”
小童的嘀咕混在嘚嘚蹄聲裡,散入帝都秋夜微涼的空氣中。
且說西門慶一路快馬加鞭,將賈府那些烏煙瘴氣的富貴風流、秦可卿無聲的驚鴻一瞥、王熙鳳肥臀下的愁雲慘霧,連同小廝玳安被抽得火燒火燎的抱怨,統統甩在馬蹄濺起的煙塵裡。
待到清河縣地界,已是深夜。
遠遠望見自家位於縣城中心獅子街那偌大的宅邸門樓,紅漆燈籠高掛,映著“西門府”三個金字。
這時他心裡那股子被京城勾起的、混雜著得意與邪火的躁動才稍稍平復幾分。
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嘚嘚”作響,早有眼尖的家人開了大門。
西門慶下馬,將韁繩胡亂甩給一溜小跑迎上來的另一個小廝來旺,問也不問家裡情形,徑自大步穿過三重院落,直奔後宅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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