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郎中一直在一旁凝神觀察,見此情形,眉頭早已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快步上前,從藥銚中撈起幾片已經煮過的人參,放在鼻尖下仔細嗅聞,又用手指捻開,仔細察看其紋理和色澤,甚至還放入口中嚼了片刻。
隨即,他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將那參片擲回銚中,連連搖頭,對著餘氏嘆道:“夫人,恕老夫直言,此參……此參藥力已竭啊!”
餘氏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忙問:“先生,這參……莫非有甚麼不妥?難道是假的?”
老郎中遲疑了一下,指著那參片道:“參倒是不假,確是遼參的形貌。只是……夫人請看,這參片經水一煮,色澤灰敗,紋理雖在卻毫無韌性,入口咀嚼更是淡而無味,僅有微甘,全無半點參應有的苦甘醇厚之正氣!”
“這分明是被藥酒反覆浸泡萃取過,精華早已十去七八!如今只剩個空殼子,藥力微乎其微,用於尋常滋補尚嫌不足,如何能用來吊命救急?”
“員外此刻乃虛極之體,全憑一點元氣維繫,需用峻補之藥方能挽狂瀾於既倒。服下此等無用之物,非但不能培元固本,反而因其形存實亡,引得虛陽浮動,氣血妄行,這才……這才口吐鮮血,恐反促其期啊!”
他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這參是廢料,用了反而催命。
餘氏一聽,如同五雷轟頂!她花了足足十兩銀子,買的竟是這等貨色?
她猛地抓起那支未切完的人參,仔細一看,果然覺得那參體不如想象中堅實,一股邪火直衝頂門心!
“天殺的西門慶!黑心爛肺的賊殺才!”餘氏再也顧不得體面,跳腳大罵起來:“竟將這等藥渣子不如的玩意兒,充作上好人參賣與我!騙我錢財還要害我員外性命!我與你沒完!我……”
她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刻衝到生藥鋪去撕了西門慶。
那老郎中一聽這參是從“西門大官人”鋪子裡買的,臉色驟變!他方才只是就藥論藥,哪想到牽扯出這尊瘟神?
在清河縣,誰敢輕易得罪西門慶?
他頓時後悔自己多嘴,腸子都悔青了。連忙改口道:“呃……這個……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許是……許是老夫老眼昏花,看差了,看差了!”
他急忙從餘氏手裡拿回那參,裝模作樣又看了看,勉強擠出一點笑容:“細看之下,此參……品相還是上佳的,只是……只是員外這病,實在沉重,已是病入膏肓,膏肓之疾,非針藥所能及。便是真正的百年老參,恐怕也……也難有回天之力了。唉,造化如此,非藥石之過,非藥石之過啊!”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藥箱,恨不得立刻插翅飛走。
餘氏被他這前後不一的話弄得愣在當場,待要再罵,那老郎中已背起藥箱,連連拱手:“夫人恕罪,老夫才疏學淺,實在無能為力,告辭!告辭!”說罷,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出了張府。
留下餘氏對著那支徒有其表的人參和奄奄一息的張大戶,又是絕望,又是憤怒,又是無助,渾身冰涼,只覺得這世道人心,竟比那泡過酒的人參還要空心冰涼!
可她卻不曾想,那縣尊大人衙門上壓著的數十張控訴她張家的血淚狀紙。
秋風蕭瑟,張張翻頁如拋屍。
又有哪張不冰涼?
運河之上,煙波浩渺。
一艘寬敞官船破開粼粼水波,緩緩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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