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滅了……吹……吹不動了……”桌子底下,傳來波仔虛弱、斷斷續續、帶著哭腔的呼喊!他正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對著那盞桐油燈吹氣,但燈芯上的火焰,卻如同風中殘燭,劇烈搖曳,光芒暗淡到了極點,眼看就要徹底熄滅!
我心頭猛地一沉!還沒完?!
“大頭!快去!幫著吹燈!不能滅!快!”爺爺臉色劇變,聲音都變了調!
大頭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鑽到桌子底下,和波仔一起,兩人腮幫子鼓得像蛤蟆,對著那奄奄一息的火苗,拼了命地吹!
呼——呼——!
在兩人幾乎窒息的狂吹下,那微弱得只剩一點藍芯的火苗,竟奇蹟般地再次掙扎著,頑強地重新亮起橘黃色的光芒,雖然依舊不穩,但總算沒有熄滅!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咚!咚!咚!咚——!!!
靈堂裡,那口被馬王釘和四合線封死的棺材,突然爆發出沉悶而狂暴的撞擊聲!聲音一聲比一聲沉重,一聲比一聲急促!整個厚重的棺材蓋都在劇烈震動!釘在上面的馬王釘,肉眼可見地被震得鬆動、彈跳!其中一根甚至“叮噹”一聲,直接被巨大的力量崩飛出來,掉在地上滾了幾圈!
“哎喲!壞了!”爺爺猛地跺腳,臉色煞白,“煞氣……煞氣進棺了!侵了屍身了!”
我頭皮瞬間炸開!看著那瘋狂震動的棺材,彷彿裡面關著一頭即將破籠而出的洪荒兇獸!
爺爺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一個箭步衝到八卦陣太極圖中心,雙手齊出,猛地拔起那兩根插在陰陽魚眼上的桃木樁!他看也不看,將其中一根塞到我手裡:“廷伢子!守棺尾!棺材蓋一有縫,就把帶銅錢那頭,狠狠給我插進去!”
我接過冰冷的桃木樁,感覺手心全是冷汗。那桃木頂端的半枚銅錢,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我衝到棺材尾部,雙手緊握桃木樁,將銅錢尖端死死對準棺蓋與棺身之間那道細微的縫隙,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腦海裡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殭屍破棺、擇人而噬的恐怖畫面。
咚!!!!
又是一聲更加狂暴的撞擊!這次是在棺頭位置!一根馬王釘應聲崩飛!沉重的棺蓋被震開了一道足有兩指寬的縫隙!
“就是現在!”爺爺的吼聲在靈堂炸響!
幾乎在縫隙出現的瞬間,爺爺手中的桃木樁,如同閃電般,帶著破空之聲,狠狠地從縫隙中捅了進去!
嗤——!!!
一股濃烈、帶著強烈屍臭味的灰白色濃煙,如同高壓鍋洩氣般,猛地從棺蓋縫隙中噴射而出!瞬間瀰漫了整個靈堂!
“火!火太大了!要燒起來了!”桌子底下,同時傳來大頭驚恐萬分的嘶喊!我雖在靈堂,也能想象外面那盞桐油燈此刻恐怕已烈焰熊熊!
“灶灰!快!捧太極印裡的灶灰!丟油碗裡!”爺爺一邊用身體死死壓住還在震動的棺蓋,一邊朝著外面嘶聲力竭地大吼!
外面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
棺材裡的撞擊聲,在那股濃煙噴出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迅速減弱、平息……最終,徹底歸於死寂。
靈堂內外,只剩下濃煙瀰漫和粗重的喘息。
“爺……火……火滅了……”外面,傳來大頭帶著巨大驚悸和一絲不確定的聲音。
壓在棺蓋上的爺爺,緊繃的身體終於鬆弛下來,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抹了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妥了……廷伢子,去把外面那碗桐油……拿進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握著桃木樁的手,指節都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我鬆開手,桃木樁“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掌心被銅錢勒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我踉蹌著走出靈堂,濃煙嗆得我直咳嗽。
波仔還癱坐在桌子底下,臉色慘白,驚魂未定地看著那盞終於熄滅、碗邊一片狼藉(滿是灶灰)的桐油燈。桌子底下的木板,果然被烤焦了一大片,散發著焦糊味。
“廷哥……這……這不怪我吧?是大頭用灰……”波仔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和委屈。
我沒力氣回應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碗混合著桐油和厚厚灶灰、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油碗端了出來。
回到靈堂,爺爺接過油碗,二話不說,直接用手挖起那粘稠汙濁的混合物,開始均勻地塗抹在整副棺材的表面。桐油混合著灶灰,形成一層暗沉、油膩的“泥殼”,將棺材徹底包裹起來。
接著,爺爺招呼波仔和大頭進來,三人合力,將棺材上殘留的馬王釘一一撬出,又將那纏繞得密密麻麻的硃砂“四合線”仔細拆解下來。
四伢子一家也終於敢從側屋出來,帶著敬畏和後怕,默默地幫忙收拾殘局。一直忙活到晚上九點多,狼藉的院子才勉強恢復了些許秩序。
當晚,四伢子一家心有餘悸,再不敢提擺酒之事。他們特意騰出最“乾淨”的一間房,懇請爺爺和我們仨留下過夜,唯恐再生變故。爺爺略一沉吟,點頭應允。
或許是邪煞已除,或許是疲憊到了極點,這一夜,我們睡得格外沉。直到第二天天矇矇亮,抬棺的壯漢們吆喝著號子,將那口塗滿了桐油灶灰、顯得格外沉重的棺材抬起,沿著崎嶇的山路,走向最終的安息之地。
這場驚心動魄的深山白事,伴隨著棺木入土,紙錢紛飛,終於落下了帷幕。但那晚的雞飛狗跳、貓嚎犬吠、棺木震響、燈火搖曳……如同烙印般,深深留在了每一個親歷者的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