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
小玲皺著眉,小臉上堆滿了真實的困惑和委屈,脆生生地開口:“爸爸……我、我怎麼被綁起來了?好癢……”她下意識地蹭著臉上粘著的米粒。
這一句話,宛如春風化凍!
“哎!是玲玲!是我的玲玲!”劉哥那點遲疑瞬間煙消雲散,聲音帶上哽咽,手忙腳亂地去解繩釦,嘴裡語無倫次,“綁著做啥夢呢……爸這就給你鬆開……鬆開……”小玲媽和老太太也含著淚,七手八腳地幫忙。麻繩很快就被鬆開散落,重獲自由的小玲揉著手腕,眼神茫然又帶著點怯意地看著她父母親人,又偷偷瞄向我這個陌生人,似乎完全想不通自己怎麼一覺醒來就被捆在床上,渾身還撒著米飯茶葉,只覺骨頭縫裡都透著一種虛軟的疲憊,像剛在冷冽的水裡撲騰了許久、掙扎上岸後虛脫的睏倦。
這滿屋的悲喜交集、劫後餘生,已不是我該停留的焦點。我的任務很明確——這丫頭身上的“不乾淨”,徹底被清走了。
“劉哥,孩子真沒事了,你們安心照看。”我輕輕拍了拍激動得眼眶通紅的劉哥的肩膀,低聲提醒。事不宜遲,我懷裡還揣著另一個“燙手的山芋”呢。
劉哥是生意場上打滾的人,立刻會意,趕緊收斂了一下情緒,起身引著我走到外面稍顯寬敞的客廳。他在口袋裡摸索著,很快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不由分說就塞到我手裡,語氣滿是感激:“小楊師傅!這回真是……真是多虧有您!救命之恩!這點小心意,您務必收下!”
幹我們這行,講的是銀貨兩訖,情分歸情分,酬勞是規矩。我沒有任何客套,乾脆利落地收下紅包,捏了捏厚度,順勢又給了顆定心丸:“劉哥,根兒就在那玉佩上,現在我用符封死了,這就帶走處理掉,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小玲肯定不會再有事了。”為了加強說服力,我還特意從懷裡掏出那個被黃符裹得嚴嚴實實的“麻煩源”,在他眼前亮了亮。
“哎!哎!真是太謝謝您了!我找了好幾個先生都沒轍,還是您厲害!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啊……”劉哥連連作揖,看我的眼神簡直像供奉活神仙,充滿了敬畏和感激。
就在我準備再客套兩句,說點“孩子醒了好好休養”之類的場面話時——
“鈴鈴鈴——鈴鈴鈴——”一陣刺耳嘹亮的諾基亞預設鈴聲,像炸雷一樣在小小的客廳裡響起,瞬間撕裂了交談的節奏!
是波仔那個破鑼嗓子的手機!波仔臉上掠過一絲尷尬,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接通,放在耳邊,只一個勁兒地“嗯,嗯嗯,……好的……知道……在呢……”,喉嚨裡像堵了棉花,半個完整的詞兒都擠不出來。他嗯嗯了幾聲就慌里慌張地掛了,然後朝我瘋狂使眼色,急切地招手。
我和劉哥的客套話被打斷了。波仔這樣子,傻子也知道是誰來電了。我心頭一緊,立即會意——這廂鬼事方休,那廂正事已到!
“劉哥,”我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語速飛快,“孩子你也看到沒事了,這玉佩裡的東西越早處理越好,我們就先走一步!”
劉哥熱情地挽留,伸手就要拉我胳膊:“別急啊小楊師傅!這都飯點兒了,怎麼也得吃了飯再走……”
我心裡急得像貓抓:玉佩裡那位“房客”可還等著昭雪呢!難不成真把她放出來一起喝頓酒再走人?這念頭想想都瘮得慌。嘴上自然不能這麼說,面上還得掛著恰到好處的“為你好”的笑容:“劉哥,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但這玉佩裡頭的麻煩越拖越難纏,萬一再出點岔子又找上小玲……那多不美?吃飯啥時候都行,把麻煩徹底根除才是正理!您說對不?”
“哎呦!對對對!是這個理!是我糊塗了糊塗了!”劉哥一拍腦門,臉上立刻顯出後悔失言的樣子,“那您趕緊去忙正事!下次!下次我專門擺酒請三位師傅!”
“好!那我們走了!”不再給他客套的機會,我朝波仔和大頭使了個“撤”的眼色,拉開門,三個人幾乎是擠出客廳,快步下了樓。
剛踏出劉哥家那低矮的院門,一股初冬傍晚的冷風撲面而來。
“鈴鈴鈴——鈴鈴鈴——”
那催命符似的鈴聲,再次在波仔的口袋裡炸響!他嚇得一哆嗦,立刻把還在嚎叫的手機像燙手山芋一樣直接塞進了我手裡。
我按下接聽鍵。
“喂?”一個男人嚴肅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明顯的不悅和一絲壓迫感,“我們是江市鎮派出所的!我們已經在你剛才報警說的路口等了好幾分鐘了!人呢?你們到底在哪裡?”
“抱歉抱歉!我們馬上就到!剛處理了點緊急狀況!”我一邊解釋,一邊腳下發力,向波仔和大頭一揮手,三人默契十足,邁開腿就朝著江市鎮主街方向狂奔!
劉哥家離主街不過五十來米,幾個呼吸的衝刺,眼前豁然開朗。昏黃的路燈下,一輛塗裝警藍的桑塔納警車靜靜地停在路邊,車頂的警燈雖然沒有開啟,但那藍白相間的車身和獨特的車牌號,在夜晚的小鎮上如同燈塔般醒目。車旁站著兩個身影,一個倚著車門抽著煙,另一個則揹著手,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來了來了!”我調整了一下呼吸,儘量讓自己跑動的身形顯得“正常”些,迎了上去。
見我們三個風風火火跑來,那個看起來像帶隊的中年警員(就是背手的那位)立刻掐滅了菸頭扔在地上踩滅,身體繃直,眼神如鉤子般釘在我臉上。他估摸四十歲上下,身材敦實,肩寬背厚,警服穿得一絲不苟,臉上的線條像是石雕出來一樣硬朗。
“是你們報的警?”他的聲音不高,卻每個字都像帶著重量落在地上,透著審視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對,我報的。”我趕緊上前一步。
“人呢?”他追問,眉頭已經微微蹙起,目光在我們三人身上掃過,顯然在評估我們的話語分量。報案說的是命案,人,才是關鍵。
“人……”我快速吸了口氣,下意識就想把剛才那套邏輯說出來,“人已經沒了,死了!但具體埋哪兒,我們只知道得去趙家園打聽……”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要壞!
果然!
那警官原本還算平靜的臉,瞬間就像生吞了一整個沒熟的苦瓜,從疑惑到震驚再到一種看瘋子般的難以置信和強壓的怒火!他兩條濃眉猛地一立,眼珠子都瞪圓了,那表情彷彿在說“老子出警就聽你這胡話?”。下一秒,他那帶著濃厚地方口音的斥責就像小皮鞭一樣抽了過來:
“扯什麼淡!人沒了?埋哪兒還不知道?你報警的時候腦子沒進水吧?”他氣得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幾乎要戳到我鼻尖,唾沫星子在昏暗的路燈光下依稀可見,“報假警是要負責任的!知不知道?”
就在這時,一直站我身後的大頭迅速用手肘隱蔽地、用力地頂了我後腰眼一下!同時湊近半步,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急鑽進我耳朵:
“我滴廷哥!你這……上來就‘人死了埋哪的叨叨’,搞得跟算命先生似的……人家警察同志能信你這套?”
我被他這一頂,後背瞬間冒出冷汗,腦子也清醒了——操!慣性思維害死人!光想著玉佩裡那個“見證者”了,忘了跟陽間的官家打交道,得用陽間的規矩!這他孃的怎麼圓?總不能扯著嗓子喊“玉佩裡有個女鬼跟我夥計託夢說她被砸死了扔塘裡了吧”?
一股子心虛後知後覺地爬上來,我只能下意識地用同樣低的氣音回他:“……那該咋說?這種邪乎事兒,咱也沒經驗啊!”
大頭沒回話,小眼睛迅速瞟了一眼旁邊還驚魂未定、大氣不敢出的波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道:“他不是公家單位混飯的嗎?多少懂點門道規矩!快!問問他!這節骨眼上,就得用他的殼子裝!”
我立刻扭頭,把全部的希望和壓力都投向波仔。在路燈晦暗的光線下,我那眼神,估計都能把他那身皮夾克燒出倆窟窿。
波仔被我們盯得一縮脖子,壓力山大。就在他鼓起勇氣,嘴唇哆嗦著剛要開口組織詞句的時候——
一道沉厚、帶著職業習慣的平靜聲音,突然從我們側後方響起。聲音來源是警車旁那位之前倚著車門、顯得較為年輕精幹、一直沒說話的警察。他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站到了那位發火的中年警員身邊,銳利的目光同樣鎖定在我臉上,語氣倒是出奇的平和,卻帶著一種看透人心的穿透力:
“等等,”他開口,打斷了中年警官即將爆發的下一波怒氣,然後那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照在我臉上,緩緩問道:
“你報案的那個訊息……”他刻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但字字清晰:
“……是不是聽別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