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詭匠

第22章 引魂入玉

電話接通的“嘟——”聲剛消失,波仔卻像被施了定身咒。他整個人僵在原地,握著那部老款諾基亞的手懸在半空,一雙眼睛瞪地溜圓,直勾勾地看向我。那眼神空洞又混亂,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攪得天翻地覆,明明就要脫口而出,卻偏偏卡在喉嚨眼兒,死活想不起那最關鍵的鑰匙在哪兒。聽筒裡,接線員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職業化的耐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喂?您好?請問,您還在嗎?”

波仔這才如夢初醒般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那聲音的餘波給電了一下,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朝我這邊湊近,壓著嗓子擠出蚊子哼哼似的聲音:“我、我說廷哥……到底……說啥啊?”

我心裡那叫一個急,恨不得給他那木魚腦袋上來一記爆慄。這夯貨!剛才跟人家枉死女鬼的“魂兒”都感同身受,把人家怎麼淹死的都感受了個底兒掉,現在倒好,對著活人反倒詞窮了?那接警的同志多少也是喝過墨水有文化的人,他怎麼就能愣得像頭只會圍著磨盤打轉的犟驢,腦殼裡半片成型的“話”都攢不出來?

默默嘆了口氣,我伸手接過他那部彷彿有千斤重的“磚頭”,語氣沉穩,開門見山:“同志,我們發現一起謀殺案,要報警。”

電話那頭的氣息明顯一滯。人命關天,豈是雞鳴狗盜可比?那邊的問詢立刻變得細緻又肅然。我言簡意賅地說了個大概。接線員顯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確認完畢後立刻將資訊傳遞下去,同時指示我們務必在剛才我說的地方等著。

“搞定了。”我結束通話電話,將沉甸甸的手機拋還給依舊失魂落魄的波仔。目光轉向床上那個安靜下來的小人影——小玲。她此刻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彷彿真的墜入了深沉的睡眠。但我清楚,纏繞著她的陰冷並未完全消散,只是沒有再折騰。

我走到床邊,小心地拿起桌上那塊玉佩。先前塗抹的硃砂已變得黯淡,沾染了些許汙漬。我用拇指用力地在玉面上反覆擦拭,硃砂粉末簌簌落下,還原出玉佩溫潤的本色。接著,我開啟那個小瓷瓶,指尖重新蘸上鮮紅飽滿的硃砂。俯視著那沉睡的軀體,我放緩聲音,像是對著空氣低語,又像是穿透皮囊,與那無形的存在對話:

“丫頭,知道你心不壞,沒想害人。那……就委屈你,先回這裡頭來。”我將玉佩懸在小玲額頭上方三寸的地方,輕輕晃了晃,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和權威,“玄門的老祖宗有說法:玉能養人,自然也能寄靈養魄。你的魂魄暫且寄居在這玉里,”我頓了頓,確保“話”能遞過去,“待會兒,我用專門的符咒給你加持一道‘固魂封陰訣’,保準你的魂體穩穩當當,不受日光陽氣半點侵擾。要是你不反對,我這就引你出來?”

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窗外微風拂過枯葉的沙沙聲。小玲依舊雙目緊閉,呼吸平穩。很好,這便是無聲的應允。

我不再猶豫,沾滿硃砂的食指小心翼翼的、穩如磐石地輕點在小玲眉心那冰涼柔軟的肌膚上。口中默唸,咒語如泉流般低沉淌出:

“天蓬天蓬,萬神之宗;三臺北斗,破穢凌空。敕令太陰,照汝真形;五雷使者,縛魄擒蹤!東嶽九幽,持符現功;北酆獄卒,開鎖破墉。生魂歸體,遊魂入夢;急急如紫微大帝律令敕!”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瞬間,按壓在眉心的指尖驟然發力,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牽引之力,緩緩向下按壓、拖拽!一股極其強烈的陰寒氣息,如同數九寒天裡貼骨的冰針,猛地從眉心炸開,順著我的指尖洶湧而上!整根食指瞬間失去了知覺,彷彿不是按在人皮上,而是直接摁進了一塊千年寒冰的核心!這便是遊魂離體的觸感——極陰,極重!

我屏住呼吸,穩住心神,不敢有絲毫鬆懈。指尖的硃砂本為至陽辟邪之物,尋常陰靈觸之即潰。但此刻在我催動的引魂法咒籠罩下,它表面那層霸烈的陽氣已被巧妙轉化為一層溫潤的“陰竅”,為這無主的魂魄提供了一個短暫而安全的渡口。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冰冷對峙中一點點流走。不知過了多久,指端那股刺骨的冰寒感如同潮水般,開始緩慢卻堅定地退卻。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來自活人的指尖體溫,漸漸滲透進來,取代了那死寂的冰冷。

好了!我心底一鬆,閃電般將按在眉心的手指移開,精準無比地按在了另一隻手中的玉佩中心!

嗤——

彷彿烙鐵入水!一股更加濃郁沉凝的陰寒瞬間反噬回來,牢牢吸附在指端!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無形的、凝聚著無盡怨念的“存在”,正順著我指端的硃砂印記,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扯著,絲絲縷縷地湧入玉佩溫潤的玉質之中!那過程緩慢而決絕,帶著最後的不甘,最終悉數沒入玉佩深處,消隱無蹤。

隨著那股陰寒徹底消失在玉佩裡,小玲原本緊抿的唇瓣似乎鬆弛了半分,臉頰上那層不正常的青灰也淡了些許。屋內瀰漫的壓抑陰冷之氣,驟然減輕。

一直屏息凝神盯著這邊的大頭,此時才敢大大喘了口氣。他雖然摸不透玄門那些高深莫測的法門,但好歹是跟白事打了十幾年交道的行家,觀其形便知其事。看到我收指凝神,玉佩歸置於桌,他立刻湊上前,臉上帶著徵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搞定……了?”

我朝他肯定地點點頭:“成了。”目光瞟向炕上睡意沉沉的小玲,“娃身上的‘客’,清乾淨了。”我的視線又落回手中那枚玉佩,它此刻似乎比之前更涼了幾分,“但這裡面的這位‘房客’,她的事兒,可還沒結呢。”

波仔自從被“通靈”抽走了半條命,整個人就縮水了一圈似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勁兒蕩然無存,只剩下驚弓之鳥般的警惕。眼見大頭問完話,他才像只踮著腳尖的貓,小心翼翼地挪到大頭身後,半個身子還藏著,只探出個腦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劫後餘生的試探:

“廷……廷哥,這意思是……能收工……撤、撤了?”

他那副如臨大敵、生怕我又祭出“通靈大法”拿他填坑的慫樣,看得我差點笑出聲。但現在實在不是逗樂的時候。我把手裡的玉佩舉到他面前,玉質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幽微的冷光:“這邊算完了,可這裡頭裝著的那位苦主的公道,還在水裡泡著呢。”

“啥?!”波仔瞳孔驟然收縮,像被蠍子蜇了似的,猛一個高兒蹦起來往後躥了一大步,後背直接撞在土牆上,“那、那東西……又、又鑽回玉佩裡去了?”他手指顫抖地指著玉佩,臉色瞬間慘白,好像下一秒那玩意兒就能裂開,蹦出個青面獠牙的惡鬼把他生吞了。

我沒接茬逗他。這小子魂剛穩下來,被水鬼“同感”的恐怖記憶還在腦子裡盤旋,再來點刺激,真怕把他那脆弱的神經給繃斷了。何況後面正經事還多著。

“拉倒吧,波仔!”我一邊將玉佩穩穩放在舊桌面上,一邊從隨身的帆布挎包裡掏出裁好的黃裱紙和一支禿毛的小符筆,嘴裡揶揄道,“你都跟人家姑娘‘赤誠相見’——呸,我是說‘魂交意會’過了,這麼近的關係,怎麼也算是半個患難之交了吧?還怕成這樣?”我蘸了蘸特製的硃砂墨汁,凝神落筆,筆走龍蛇地在黃紙上畫下一道繁複的符文,筆畫間隱隱帶著一種約束和保護的意味。

“別!親哥!這‘交情’我可消受不起!”波仔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臉上的驚懼半點沒褪色,“您是她的再生父母,大恩人!她要報恩找您,天經地義!可千萬千萬……放過我這條小雜魚吧……”看來剛才那通瀕死體驗,真是把這小子膽都嚇破了,連帶著我隨口一句調侃,都讓他覺得像閻王爺在點名冊上畫鉤。看來這慫包本性,是刻進骨頭縫裡,從小怕鬼怕到現在,一絲兒沒改。

符成,硃砂鮮紅欲滴。我迅速將玉佩放在符籙中央,三折兩疊,用符紙將它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那股子無形的陰寒之氣頓時被牢牢封住。這才轉頭對一直守在一旁的大頭說:“大頭,去喊主家回來吧。娃沒事了。”

大頭那寬厚的臉上還是帶著一絲不確定,再次確認:“真……妥了?萬無一失?”

“千真萬確,”我加重語氣,“保證妥帖。”

“成,我去叫。”大頭不再猶豫,轉身就朝緊閉的臥室門外走去。他那沉重的腳步剛踩在門檻上,波仔就像抓到救命稻草的兔子,“嗖”一下緊貼著他跟了上去,臨出門前還不忘回頭朝我齜牙咧嘴、擠眉弄眼地來了一句:“廷哥!你受累看家!屋裡頭‘乾淨’,我跟大頭出去透、透口人氣兒……”那點小心思,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夯貨就是怕我又把他當“人肉引線”給點著了!

沒過多久,腳步聲混雜著緊張而急切的話語聲從外面傳來。大頭和波仔領著劉哥兩口子,還有老太太,重新湧進狹窄的臥室。這時,我已將符筆、硃砂瓶等物件收進包裡,那個被黃符包裹的玉佩也一併收到了口袋裡。

我迎上劉哥焦灼的目光,直接切入正題:“劉哥,確定了,就是後山新墳裡埋的那趙家園的女娃子找上來了。不過現在我已經把‘她’請走了。娃沒事,歇兩天就好。”

“真是……真是那東西?”劉哥的聲音發顫,眼裡的恐慌濃得化不開,緊緊盯著我,像要在我臉上找出確鑿無疑的印章。

“是,”我用力點頭,語氣斬釘截鐵,“但現在是真清理乾淨了,放心。”

“那……那娃……”一旁的小玲媽搶前一步,雙手絞著衣角,聲音帶著哭腔,“……不會落下啥後遺症吧?魂兒……會不會給嚇丟了?”

為了讓這一家子懸著的心徹底落回肚子裡,我索性把話挑得更透:“放寬心。纏上娃的這位也是個可憐人,心不毒,沒動娃的肉身魂魄。就是這活人身子骨被陰魂的寒氣浸染了些日子,像大病了一場,元氣有些虧損,頭兩天肯定會覺得身子發虛,手腳沒勁兒。”我頓了頓,目光轉向床榻上那張睡顏,“還有一點,娃醒過來,估計對這幾天發生的事記不全了,多半會迷糊一陣子。你們千萬記得,甭提啥‘鬼上身’‘撞邪’!就說孩子發了場急病,做了幾場難受的夢。含糊點哄過去就成,別讓孩子心裡頭種下病根兒,那才是真麻煩。”

“明白明白!這個一定,一定按您說的辦!”劉哥點頭如搗蒜,承諾得無比鄭重。

他臉上那股擔憂還是沒完全散去,猶豫了一下,又期期艾艾地問:“那……那娃還沒醒……這心裡總是不踏實……萬一……萬一她睜眼又鬧……那可咋整?”

我理解這種煎熬。閨女連著“鬧”了好幾天,全家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限,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錘定音的“平安符”。想讓劉哥他們徹底鬆了這口氣,光靠我說不行,得讓閨女自個兒“醒”了才行。

不再多言,我徑直走到床邊。從桌上端起那碗晾涼了的糯米,又從旁邊的罐子裡抓了一小撮乾硬的陳年茶葉。兩者混合在手心,對著炕上依舊熟睡的小玲,手腕一揚——

簌簌沙沙……

細碎的米粒和褐色的茶葉紛紛揚揚,撒了小玲滿頭滿身。有幾顆米粒砸在她嬌嫩的眼皮上,幾片茶葉粘在了她散亂的鬢角。

“唔……”小玲像被人從美夢深處硬生生拽了出來,發出一聲含糊不清、帶著濃濃睡意的呻吟。她那雙緊閉的長睫毛顫動了幾下,極不情願地、緩緩地掀開了一道縫隙。起初是毫無焦距的茫然,接著,水汪汪的黑眼仁裡映出我這個陌生人的影子——

驚訝瞬間取代了睡意!她下意識地就想撐起身子,可手腳一動,立刻被捆綁的束縛感驚住!“咦?”

“玲玲!”

“閨女!”

幾乎是同時,劉哥一家三口激動地撲到床前!劉哥伸手就要去解繩子,指尖碰到繩結的一剎那,動作卻又僵住了。他猛地扭頭看我,那眼神裡還是裹著最後一層薄冰般的疑慮——會不會還沒好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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