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已在此佇立許久,甚至雙腿都有些麻木了。
但他依然默不作聲,宛如真正的雕像般堅守崗位。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外表風光無限,但他內心明白,自己不過是朱元璋的僕從罷了。
他並非朝廷中的尋常官員,只向皇帝一人效忠,也因此更懂得朱元璋這位霸主的脾性。
稱其有遠見則曰智珠在握,謂之固執亦可說是剛愎自用。
在他面前,只需盡職盡責即可,其餘之事不必過問,無需留心,也無需打聽。
否則,再風光無限的人也可能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這並不難理解。
不知過了多久,毛驤站得有些恍惚時,才聽見朱元璋漫不經心地下令道:
“賜座!”
毛驤立刻警覺,習慣性地拱手謝恩:“謝陛下!”
即便此刻他的雙腿已麻木不堪,疼痛難當,但他面對宋利搬來的凳子時,依舊只敢坐下半個屁股,身子更是挺得筆直,絲毫不敢懈怠。
朱元璋目光微露讚賞之色,卻淡淡開口問道:“這幾日,李家可熱鬧得很啊!”
李家?
指的自然就是如今氣勢洶洶的韓國公李善長的家族。
“回稟陛下,韓國公府的探子彙報,近來府上賓客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自早朝結束至夜禁開始,韓國公府前始終人流不息。”
“詳細的進出名單在此,請陛下過目!”
毛驤毫不猶豫地從懷中取出厚厚一疊紙,畢恭畢敬地雙手遞給了旁邊的宋利。
宋利接過之後,動作流暢地彎腰將名單呈給朱元璋。
老朱對毛驤能隨手拿出這份名單毫不驚訝。
甚至可以說,如果毛驤拿不出這份名單,今日恐怕免不了要挨一頓棍棒。
作為由他主導建立的情報機構,表面上的任務是偵查全國,但實際上主要針對文武百官。
無論是京城的諸多官員,還是派駐各地的封疆大吏,都在錦衣衛的嚴密監控之下。
對內,府中有錦衣衛秘密安插的探子;對外,則有喬裝改扮的番子監視一切動態。
可以說,大明所有官員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第一時間傳到毛驤這裡,再經他整理後上報給皇帝朱元璋。
看著手中的名單,朱元璋翻閱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重重拍在御案上,臉色冷若冰霜。
“好大的排場!”
“真是威風得很!”
“看看這些人,多機靈!”
“人人都說要保持文人的氣節,可一旦要討好李善長,這些氣節就全沒了!”
……
毛驤本以為皇帝看了這份名單後,會狠狠責罵李善長。
畢竟剛上任就廣結黨羽,這態度未免也太囂張了。
然而皇帝對李善長隻字未提,反倒把矛頭指向那些諂媚的中低階官吏。
他哪裡知道,在朱元璋看來,自從李善長攛掇眾人推自己當丞相起,李善長在他心中就已成死人。
不過是在等合適的機會下手罷了。
所以他才覺得這些中低階官員特別刺眼。
這天下是老子朱重八打下來的,是我們朱家的。
我們不過是選出個總管罷了,你們本就是我們朱家的手下,不好好為朱家效力,反而一門心思巴結總管,到底想幹什麼?
不過此時馬皇后還健在,朱標和朱雄英父子也沒死,朱元璋還未變成那個一皺眉就要如麻的。
所以,這些官吏暫時逃過一劫,但將來是否會被清算,不得而知。
深吸一口氣後,朱元璋看向毛驤,沉聲問:
“胡惟庸最近如何?真的只是養病嗎?”
毛驤神色複雜地猶豫了一下,又從懷中取出一份寥寥數頁的奏報遞給宋濂。
“陛下,胡學士近來性情大變。”
“他每日不是在後院池塘垂釣,就是在姬妾群裡飲酒作樂。”
“偶爾也會請御醫診脈調養,可除此之外,府門緊閉,與外界毫無往來。”
朱元璋聽罷,猛地抬頭,虎目寒光逼人,厲聲問毛驤:
“真的與任何人都沒有聯絡?”
毛驤連忙起身拱手回答:“內外都有人嚴密監視,臣可以保證,胡學士確實未與任何人接觸。”
“剛才呈上的奏報中列出的名單,都是近期想要拜訪胡學士卻被拒之門外的人。”
“臣以項上人頭擔保,除了幾名御醫,胡府絕無人進出!”
朱元璋聽了這話,眉頭皺得更深了。
胡惟庸這小子,是轉性了嗎?
還是真的經歷了一場劫難後,看破了紅塵?
當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如今卻真的關門謝客,過起了閒適的小日子?
更讓人費解的是,按照文官的慣例,像丞相這樣的職位,通常需要三次辭呈才能被准許離職,這也是君臣間預設的默契。
這樣做,本是為了彰顯君主對臣子的重視。
然而,這位丞相剛遞上第一份辭呈,就被免去了職務,這未免太乾脆了吧?他難道真的心甘情願?
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貓膩。
胡惟庸什麼時候學會韜光養晦了?
最詭異的是,胡惟庸剛剛生了一場大病,還丟了官職,現在深居簡出倒也合乎常理,朱元璋也挑不出錯來。
這個胡惟庸,真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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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數百年。
明朝初期,雖然因胡惟庸突然卸任、李善長嶄露頭角而引發了一些動盪,但最終還是恢復了平靜。
尤其是胡惟庸閉門謝客,不與外界往來的方式,讓那些暗中期待漁翁得利的人惱火不已。
他們比朱元璋還要生氣。
畢竟,在他們看來,胡惟庸身為丞相,怎麼能如此消極對待?
那可是位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啊,應該積極行動,帶領一幫人與李善長對抗才是。
可事實卻是,胡惟庸府門緊閉,無人能輕易進入。
除了偶爾採購生活用品的僕人和偶爾拜訪的御醫外,府邸愈發低調。
漸漸地,大家也習慣了官場中少了胡惟庸的身影,甚至聽到他的名字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這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
李善長在丞相的位置上逐漸展現出自己的手腕。
他畢竟是老臣,權力慾望雖強,但能力不容小覷。
新官上任三把火,剛爬到丞相高位的李善長,最近這段時間格外努力工作。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正在等著他。
大內深處,朱元璋並未端坐於那至尊至貴的龍椅之上,而是宛如一位鄉間老農般半靠在石階上,冷眼盯著面前的毛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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