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讓朱元璋父子精神一振。
朱標更是暗自點頭。
他自幼受教,不諱言以刑懲處。
卻厭惡只知殺戮的粗劣手段。
彷彿多年所學毫無用處。
橫豎都是,誰不會呢。
硃筆輕揮間,命運就此改寫。
可世間之事,豈能如此簡單?
而今胡大老爺所獻之策,卻另闢蹊徑。
以制度根治弊端,更兼顧長遠之效。
此法甚妙。
朱元璋沉吟不語,神色難辨。
在他看來,汙吏,唯有一死。
不殺,難息民怨;
不殺,難肅官場。
然而胡大老爺此番謀劃,與他慣常手段大相徑庭。
但他願意聽一聽,無論是看在胡大老爺的情面,還是顧及身旁喜形於色的太子。
這二人的顏面,他總得給。
見父子二人未加反對,胡大老爺暗自鬆了口氣。
總算開了個好頭。
他略整思緒,正色道:
“陛下、太子,有一事須得明白。”
“貪腐受賄、徇私枉法之事,無法根除。”
“縱使改朝換代,或增俸養廉,皆無濟於事。”
“只要為官者手握權柄,便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或以美之,或以親情動之,甚至借師生、同門之誼攀附勾結。”
“所求不過借權謀私罷了。”
“此乃人性使然,世人難免貪念!”
話音未落,朱元璋勃然大怒。
“那便殺!”
“殺一千不夠就殺五千,殺五千不夠就殺一萬,殺一萬不夠便殺十萬!”
“朕倒要看看,殺到最後,還能剩不下幾個清官!”
見皇帝怒不可遏,胡大老爺心頭一緊。
不妙!
這老朱怕是真落下心病了。
幼年苦難,終究在他心裡刻下太深傷痕。
可胡大老爺不能任由他肆意妄為。
若真這般殺下去,遲早殃及自身,往後哪還有安生日子?
想到此處,他當即拱手進言:
“陛下,此法無益!”
“威懾僅能奏效一時,難以長久!”
“更何況,此舉必令百官怨懟。”
“陛下雖能以鐵腕鎮服群臣,可曾為後世子孫思量?”
“太子當如何?”
“太孫又當如何?”
“朱家後代若無陛下這等雷霆手段,屆時又該如何自處?”
“皇上心裡明白,若沒有您這樣的威勢,百官聯合起來完全能把天子變成傀儡。”
“到那時聖旨連宮門都出不去,這皇帝豈不成了蓋章的擺設?”
胡惟庸這番話驚得朱元璋父子霍然起身。
“此話當真?”
面對二人震驚的神色,胡惟庸從容不迫地攤開手。
“就拿微臣來說,不過是沒那份野心,又遇上明主。若換個朝代呢?”
“只要心夠狠,手段夠毒,矇蔽聖聽有何難處?”
“譬如先唆使皇上廢除錦衣衛,說是名聲不佳。”
“這就斷了皇上監察天下的耳目。”
“再以權錢籠絡群臣,專挑好聽的稟報。”
“甚或偽造奏章軍情。”
“到時皇上的一喜一怒,哪個不是臣子精心設計的戲碼?”
“這般做提線木偶的皇帝,當著還有滋味麼?”
這般現身說法格外震撼,尤其想到朱雄英可能的遭遇,父子倆後脊發涼。
以胡惟庸的權勢加上皇長孫的信任,真要施行起來......
朱標猛然驚醒——
不是要議吏治與反腐嗎?怎就扯到朝局顛覆了?
……
殿內落針可聞。
這對天家父子頭次體會到徹骨寒意——原來九五之尊也可能淪為傀儡,看到的山河全是臣子搭的戲臺子。
胡惟庸卻直視二人追問:
“臣說的哪條經不起推敲?”
“只要權臣夠狠,錦衣衛夠無能,這局面豈非水到渠成?”
沉默在御前蔓延。
有些事就像雪地裡埋著的刀,沒看見時太平無事,一旦挖出來——
寒光刺眼。
雖然滿心不甘,雖然一肚子火氣。
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胡大老爺瞧著欲言又止的朱家父子,輕笑道:
\"況且,你們覺得最穩妥的錦衣衛,恰恰最容易出紕漏。\"
\"絕無可能!\"
朱元璋又一次按捺不住跳了起來。
今日胡大老爺這番話,字字句句都像在戳他心窩子。
怎麼事事都成了他的過錯?
胡大老爺毫不留情地撕開了那層虛偽的面紗。
\"怎麼就不可能?\"
\"錦衣衛是皇家鷹犬,本該最得聖心!\"
\"那麼遴選指揮使時,無論是太子還是新君,首要條件必是親信之人,這總沒錯吧?\"
朱元璋與朱標不約而同地頷首。
看那神情,顯然認為此乃天經地義。
這等監察利器,不交予心腹之人,難道要拱手讓人不成?
\"但你們可曾想過?\"
\"最得信任的,未必是最有本事的。\"
\"這個位置看似權勢滔天,實則在天子面前毫無尊嚴可言。\"
\"單說毛驤,他如今的處境就不甚如意。\"
\"長年累月憋著口悶氣,難道就不會生出異心?\"
\"畢竟在外頭被人供著當祖宗,不比在御前當條狗舒坦?\"
\"更何況還是條隨時可能替主子背黑鍋送命的喪家犬?\"
此言一出,朱家父子頓時色變。
朱元璋的臉色更是精彩紛呈。
這番話分明就是衝著他來的。
他素來不把臣子當人看,
遑論這些皇家奴僕?
胡大老爺話鋒一轉,又道出另一種可能。
\"即便不起二心,安安分分當差。\"
\"可繼任者呢?\"
\"新君登基或前任猝死後,擇選繼任首要條件仍是親信。\"
\"但繼任者的才幹如何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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