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不減,路亭外橫流的積水幾乎淹沒了道路,坐在路亭內只聽“嘩嘩”的水聲盈耳,說話要很大聲才能聽清。
那老僕問明驛站離此不遠,便謝過曾漁,轉身向那個閉目深思的老士人稟告,老士人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依舊神遊物外、叩指沉吟。
這時四喜突然叫了起來:“哎呀不好了,書篋淋溼了。”
曾漁的這個書篋是竹木製作,有個架子可以背在身上,頗為方便,是前年去東巖書院讀書時請篾匠和木匠做的,筆墨紙硯、書籍卷帖都在這書篋中,昨夜曾漁還把他的一卷詩稿和幾十張畫作一起收進來,畫作都是未裝裱的,與詩稿放在書篋最上層,四喜方才又要牽驢,又要冒雨趕路,沒注意到遮在書篋上的油布被風掀開,這時才發現書篋最上層都是水——
四喜手忙腳亂把那些淋溼了的詩稿和畫作拿出來晾在路亭石板凳上,那些畫紙都沾成紙餅了,四喜心下驚惶,都不敢正眼看曾漁,他知道少爺對這些詩畫很看重,心想這下子他要捱罵了,捱罵也是應該,只千萬不要趕他回石田去——
曾漁走過來把那些淋溼了沾在一起的畫稿一張張小心分開,攤放在石板凳上,還有幾張已經被雨水浸泡殘破了,就丟在一邊,轉頭見四喜瑟瑟縮縮忐忑不安的樣子,就笑著安慰這小奚僮道:“四喜,這怪不得你,只怪老天爺嫉妒我詩畫太有靈氣,晦我汙我。”
那閉目端坐的老士人聽曾漁這麼說,白眉白鬚一起動了動,依舊閉著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心道:“這鄉村小童生大言不慚,可笑,可笑。”
曾母周氏見曾漁、妞妞還有四喜都是一身溼透,站在路亭裡,髮梢、衣裳還在往下滴水,雖說四月末天氣不會冷,但路亭四面透風,這樣全身溼透時間長了也容易傷風感冒,而且這雨一時半會又停不了,便站起身,叫曾漁和她一起做屏風幫妞妞遮著,讓妞妞換上乾淨的布裙,又叫曾漁、四喜也換衣服——
這時大約是申時末,也就是將近下午五點的樣子,因為下雨,天就陰沉沉有些暮色了,這裡距離杉溪驛還有七里路,雨現在小了一些,但看這烏雲不散的架勢怕是還要下一陣子,曾漁心道:“這雨若是一直下到天黑的話,難道我們還能在這路亭過夜?”對母親道:“娘,這雨一時停不了,我們還是冒雨趕到杉溪驛找客棧住下才好——妞妞和娘一起打傘騎驢,我提這兩隻細藤衣箱,我和四喜反正淋溼了,不怕再淋,路上走快點血脈流動快就不會感冒。”
曾母周氏沒什麼主意,當然聽兒子的,於是拭乾驢背鞍墊,抱著妞妞坐上去,四喜背上書篋,這回小心地用油布把書篋遮好,看曾母周氏已經撐開傘,便牽著黑驢走進雨幕。
曾漁向那兩個男僕招呼一聲,背上羅盤包袱、插好長劍,雙手各提一隻衣奩大步衝進綿綿細雨中,因為黑驢馱了妞妞,這兩隻衣奩就得他來提——
那個老僕見曾漁一家冒雨走了,趕忙對那老士人道:“老爺,俺們也上路吧,與這一家子正是同路,這天色呀瞧著就黑下來了。”
白鬚老士人眼皮都不抬,好似沒聽到,那老僕看曾漁一家在雨中漸行漸遠了,不免有些著急,但老爺不動身他也不敢再催,老爺定是在寫詩打腹稿呢,老爺真是一肚子的詩啊,晴也詩雨也詩,這從福建一路來都寫了幾十首了——
“筆墨侍候。”
那瞑目端坐的老士人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嗓門還不小,幸好妞妞已經離開路亭,不然定要嚇一大跳,而且這睜開眼的老士人模樣也有點嚇人,左眼幾乎全是眼白,眼珠子也不會轉動,看來這左眼應該是瞎的。
那兩個僕人顯然早已習慣老爺的一驚一乍,手腳麻利地很快筆墨侍候到,老士人提起一支青花捲草紋筆,蘸上濃墨,懸腕揮毫,在路亭內壁上題詩道:
“馬首奔流響石灘,亂山風雨送人寒。別來茅屋常虛榻,卻憶南華枕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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