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罷端詳片刻,又提筆寫道:“暮雨山行感懷,庚申孟夏辛酉日四溟山人書於廣信府驛亭。”隨後又取出一卷詩冊,把這壁上詩抄錄下來,自言自語道:“此詩可寄曹中丞。”
那個年輕的男僕看著壁上詩,問道:“老爺一向都是步行,這詩裡的馬哪裡來的?”
老士人笑了起來,手中筆虛點那男僕腦門:“蠢物蠢物,只看到一個馬字就說有馬,我們前面不是經過了一處名叫馬首灘的地方嗎?”
老僕收拾好筆墨,道:“老爺,上路吧。”
老士人點點頭,戴上寬沿竹笠,見石板凳上有曾漁留下來的被雨水浸壞了的畫稿,哂笑道:“且看看那小童生的詩畫如何的有靈氣,連老天爺都要妒他。”俯身細看,最上面一張畫的是一大一小兩朵菊花,純用水墨,不著色,因為畫紙淋溼了,墨色有些洇開,所以看不出用筆是否精到,不過留白布局倒是不俗——
老士人擱下手中鳩頭杖,揭開那迭畫紙下面一張,這張畫上有題字,老士人只看了一眼就眼睛一亮,趕緊持畫走到路亭光亮處細看,這幅畫畫的是一枝墨梅,運筆奔放,點點揮灑,寥寥幾筆,意象生動,上面的題詩只剩兩句半“——山徑寒衝雪有香。瘦影詎隨(缺三字),還留疏蕊待青陽。”
落款只有兩個字——“曾漁”。
這應該是一首詠梅的七言絕句,單看這最後一句就是好詩,而且書法頗佳,可以看出是師法蘇軾和米芾的書風,用筆駿快,柔中有剛,雖然筆致尚顯稚澀,但想到書寫者還只是一個弱冠童生,那就沒什麼好指摘的了,假以時日,必成有所造詣的書家——
“十步之澤,必有香草,這窮鄉僻壤竟能遇到這樣一個書畫詩俱佳的年少俊才,難得,難得。”
老士人口裡嘖嘖讚歎著,又去揭看畫紙,但剩下的那幾張畫紙不是被水浸爛了,就是墨水化散成了一團,無法辨認,只好把這一張半殘的墨梅圖用生宣紙兩面夾著收進書箱中。
這時雨停了,西邊天際隱隱透著淡淡霞色,那是夕陽隱在雲層後。
老士人拿起鳩頭杖,興致高漲道:“上路,上路,追上那小書生,老夫要與他秉燭論詩,哈哈,此子難得的是沒有迂腐頭巾氣,老夫見過多少號稱才子的,其實只是會作八股文而已,中了個秀才、舉子就自命不凡,老夫鄙視之。”
這老士人年過六旬,鬚髮皆白,但體力頗健,以鳩頭杖借力,走得還很快,那老僕揹著包袱、年輕男僕挑著行李擔跟在後面,主僕三人在暮色中來到了杉溪驛,這裡是個小集鎮,還是水路運輸的埠頭,市井頗為繁華。
老士人在驛站住下,就命二僕去尋那少年書生,但二僕把杉溪小鎮的十幾家客棧尋了個遍,也沒看到少年書生一家人,最後問碼頭一個老者,才知道那姓曾的書生已經搭船走了。
老士人不勝嘆惋,如此少年才士,無緣對面不相識啊,這次錯過,以後怕是再難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