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臺就在袁州府學宮的西面,此處原本是一座小山,漢武帝元光六年宜春侯劉成於城中及周圍立五臺,其中最宏偉高峻者就是宜春臺,一千四百多年歲月滄桑,如今其他四臺早已是荒榛雜草、湮沒無聞,只有宜春臺歷朝皆有營建,樓臺祠堂遍佈,已成宜春勝景。
六月初四,列立誠、劉行知等人辰時二刻來到宜春臺下的府學宮外,請來作為居間公證的彭孝廉和傅、易兩位廩生也一起到了,另有數十位趕來看熱鬧的生員、文童和閒人,到了辰時三刻,人愈發多了,卻未看到曾漁到來,列立誠道:“那個姓曾的狂生該不會臨陣脫逃吧?”
劉行知道:“我看那曾漁自負得緊,應該會來,列兄不是派了僕人去狀元洲碼頭曾漁住的那家客棧探看了嗎?”
列立誠便道:“彭先生,傅兄、易兄,那我們先上宜春臺吧。”
宜春臺所在山高約四、五十丈,宜春士人一行百人浩浩蕩蕩過“春風亭”和“憑虛”、“積翠”二坊,從祭祀仰山龍王的仰山行祠左側走過,再往就是三先生祠和韓文公祠,三先生祠是嘉靖年間新建的,祭祀的是周敦頤和程顥、程頤三人,這三位宋儒現在也是孔廟陪祀的聖賢——
眾人上到宜春臺,列氏的一位僕人也匆匆跑上來了,向列立誠稟道:“少爺,那家客棧主人說曾漁主僕兩個一早就出門了。”
“一早就出門了?”列立誠皺眉道:“不會真的跑了吧。”
劉行知精細,問那僕人:“你問了店家,曾氏主僕的行李還在否?”
這列氏僕人抹汗道:“小人急著回來報信,忘了問。”
列立誠惱火道:“曾漁知道比不過我和行知,定是跑了,這是戲耍我宜春士人啊,可惱!”
年過五十的彭孝廉道:“豈有此理,我必去拜會萍鄉縣學的易教諭,這等無品行之人以後不許他再參加科考。”
彭孝廉是舉人功名,在南京國子監卒業之後做了一任雲南偏遠地區的知縣,有了一些積蓄,因舉人為官受輕視,也謀不到好差事,便辭官為鄉做他的富家翁,如今儼然是宜春北城這一帶計程車紳首領,因為進士都在外面當官,舉人乃稱老大——
劉行知道:“這個曾漁確實古怪,我與列兄向好幾位萍鄉來的儒童詢問,都說沒聽說過曾漁這個人,若說他是虛報姓名誆騙我等,但萍鄉考生中又確有曾漁的名字,真是怪哉。”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猜測抨擊曾漁之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臺畔響起:“正辰時剛到,諸位怎麼就這般急躁,背後議論人也就罷了,卻還帶著這般惡意,實在讓在下齒寒。”
臺上眾人齊刷刷轉頭看,就見一個青衫士子從容拾級而上,身後跟著一個揹著書袋的奚僮。
……
曾漁和四喜主僕二人天剛亮就從北門入城,繞過府學宮登宜春臺,上山石階盤旋數百級,山道一側石壁不時能看到鐫刻填朱的擘窠大字,諸如“袁州第一江山”、“郡邑名勝”等等,也有題詩的,曾漁一路看來,發現嚴嵩也有一首詩題於石壁,詩曰:
“沙清江練繞城回,霜淨花枝拂檻開。山閣晝閒宜對酒,病身秋盡始登臺。瀟湘木落聞猿嘯,彭蠡雲長見雁來。郡僻漁樵堪卜隱,時危戎馬轉興哀。”
——詩的落款年份是正德八年,距今已四十餘年,嚴嵩是弘治十八年的進士,考選為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後授編修一職,旋因丁憂回鄉,閒居八載,這首詩應該就是嚴嵩那個時候遊宜春臺所題,詩清麗可誦,只是鐫刻塗朱太過鮮豔,想必是新近填塗的,單塗嚴嵩這一首,旁邊的幾首題詩都不塗,以襯托首輔大人詩作的大紅大紫。
曾漁笑著搖頭從嚴嵩題詩下走過,石階轉彎處,有亭翼然,這是春風亭,四面栽種著桃樹、李樹千餘株,若是春日登臨,桃花、李花盛開,應當更為爽心悅目。
一路祠堂頗多,過了宜春侯祠,再上面便是宜春臺,眼前這座高臺是正德年間袁州知府募資重修的,四、五十年時間,橫階苔蘚斑駁,臺後松柏蓊鬱,就已經很有古樸意味了,想想嚴嵩那首詩塗填得那麼刺眼,與整座山都格格不入,這是哪個馬屁精搞的,看著就不是好兆頭,嚴氏必敗啊。
曾漁二人來得早,一路沒遇到其他人,登上宜春臺,紅日初升,金光萬道,整座宜春城盡收眼底,屋簷染金,連綿櫛比,不遠處的秀江波光耀耀繞城而過,不知何處傳來悠悠鐘聲,曾漁四面觀望,沒看到哪裡有寺廟,這城中小山也能藏古寺嗎?
四喜看著那參差數萬人家的宜春城,很是興奮,指著山下那一排考棚問:“少爺前日是在哪座考棚裡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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