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提學目視曾漁道:“好生答題。”擺擺手讓曾漁快走,曾漁是萍鄉考生最後一個,前面的考生都急急忙忙走了,所以無人對其沒有廩保卻能考試而詫異。
曾漁躬身道:“是。”提著考籃去發放試卷的書吏處領考卷,聽得黃提學對堂上眾官道:“就是此子,老夫憐他家貧好學,允他複試,待他交卷時諸位都可考考他,老夫豈敢徇私哉。”
有官員道:“老大人惜才,是此子之福,亦是江西士子之幸。”
“……”
來到領考卷處,曾漁留意了一下,並未看到那個扁平鼻子的傢伙,看自己卷頭的座號是“巳堂西號辛丑座”,不知這個座位風吹日曬否?
曾漁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轉身向搜檢處走去時,試卷房的角落裡站起一人,正是那個扁平鼻子,這扁平鼻子方才看到曾漁走過來,便避到燈影裡,不讓曾漁看到,這時走出來看著曾漁的背影,對發放試卷的文吏道:“前日就是被這小子消遣,我也是瞎了眼,和一窮酸扯了半天——廖大哥,有沒有法子損他一損?”
文吏道:“不要多事,悶聲發財,盯著點,分宜考生來了,不是有兩個肯花銀子的嗎。”
……
到了搜檢處,少不得要解衣散發象做了賊一般被差人搜檢,考籃裡的東西也被翻得亂糟糟,這些差人這時都威風得緊,對考生連斥帶罵,真當作是賊人囚犯一般,考生透過搜檢,衣巾不整,有的甚至鞋子都沒來得及穿赤足提著考籃就跑,可笑可嘆,狼狽萬狀——
曾漁比較有經驗,相對從容一些,進到考場,找到巳堂考棚西邊的辛丑座,天還沒亮,四縣兩千左右考生陸續進場都要一個多時辰,這時離發題開考還有一段時間,曾漁坐著閉目養神,四書五經的文字如流水一般在腦海裡迴環往復,今日這兩篇八股文一定要寫得精彩,不然難以服眾,袁州雖不如撫州、吉安,但也是科考強縣,童生中不乏八股文好手。
天色漸明,四縣考生俱已入場,鳴炮三響後龍門關閉,黃提學與府縣長官回到考棚中心的大堂,黃提學當場出題,一道四書題以及五經各一題,四書題是首藝,是所有考生都要作的,詩、易、書、禮、春秋這五道經義題則是考生根據自己的本經選擇其中一道——
曾漁這時磨了濃濃一硯墨,鋪開草稿紙,聽得傳題的書吏大聲宣讀考題,四書題是“立賢無方”,易經題是“一陰一陽之謂道”,曾漁的本經就是《周易》,伯父撼龍先生自幼把他當作風水師培養,雖說三寮風水學派最注重山川形勢,但只要講風水地理就必須精懂《易》數,這兩道題都不難,題目常見就更需要功夫,不然如何能脫穎而出!
書吏大聲宣讀考題後,還有差役舉著寫有考題的牌子巡場,這樣近視眼和耳聾的考生都能照顧到,考生中近視眼甚多,白髮蒼蒼耳聾耳背的老童生也不少——
曾漁先作四書題,“立賢無方”出於《孟子?離婁》,是讚美成湯選賢使能,不拘一格,故而商七十里而終有天下,曾漁覺得這題是黃提學有意為之,黃提學給他補考的機會,不也是立賢無方之一種嗎,當然,他要表現出自己的“賢”來,不能辜負黃提學的提攜之恩。
兩篇八股文,每篇四百到六百字,必須在今日黃昏掌燈之前寫好謄清交卷,對曾漁來說時間足夠,上午兩個時辰,他把“立賢無方”和“一陰一陽之謂道”兩篇八股文都已草成,不忙著檢查謄真,先從考籃裡取出兩個荷葉包裹的綠豆米團,吃個半飽,從葫蘆裡喝幾口涼茶,再含兩塊薑片在舌底除穢提神,然後活動活動手指,遊目四顧看其他考生答卷情況——
時已正午,炎陽高照,考棚越來越熱,有一排考生頭頂考棚開裂,陽光直射下來,眼前陽光白花花不說,更曬得出汗,向巡場的吏役傾訴,吏役毫不理睬,大喝一聲“只管答題”,有那好說話的吏役會加一句“日頭有腳,很快就會挪走。”考生只好抹著油汗答題,又要擔心汗水溼了考卷,真是苦哉。
曾漁的座位在巳號考棚的西側,上午、中午都曬不到太陽,但日頭偏西時就要苦也了,那時正是謄真考卷之時,一個不慎汗水洇糊了考卷上的墨字那就要作廢卷論,前功盡棄了,所以曾漁也偷閒不得,稍事休息,就開始用正楷謄真,兩篇八股文一千餘字,寫到後來,掌心肘底開始出汗,不時要擦擦汗,免得浸溼了試卷紙張,謄真差不多用了一個時辰,在西斜太陽把他左邊臉曬得發燙時,終於謄真完畢,先收好試卷,次收筆硯,再喝了幾口水,提著考籃起身交卷,一個書吏迎過來道:“把答卷交與我。”
曾漁道:“時辰尚早,我要到大堂交卷,請宗師面試。”
書吏道:“宗師哪有許多精力來面試,你把試卷交與我便是。”
曾漁如何肯把試卷交到不穩當的人手裡,微笑道:“不敢有勞,還是我自己去交卷吧。”撇開書吏往大堂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