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九十二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呂晟急速奔跑著,身體已經變形,甚至面部漸漸唇吻凸出,他拼命奔跑,中間還絆倒了一次,急忙爬起身又跑,風一般衝進障城。

守衛障城的兩名星將也不知是分不清呂晟與奎木狼的區別,還是對兩人隔三岔五掌控身軀已經習慣,並沒有阻攔。呂晟連滾帶爬撲進了障城,剛到洞府的臺階上,便跌倒在地,仰天一聲嚎叫,赫然化作一頭巨狼!

巨狼抖了抖身體,又化作呂晟的模樣,但是神情氣質已經變成了奎木狼!

奎木狼陰沉沉地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在洞府的臺階處,又閃身進門,四處打量一眼,頓時怒不可遏。

“呂晟,你又出來作甚?”奎木狼惡狠狠地道。

一個與奎木狼完全不同的聲音從他口中響起:“這是我的身軀,我為何不能出來?”

“上次你我就此已經立下約定,”奎木狼怒道,“不可再隨意御使這具身軀,你這是違背約定!”

奎木狼說完之後口中張合,呂晟的聲音響起:“你說過,借我身軀寄居三年。如今三年已滿,你遲遲不還我自由。你違諾在先,卻來指責我嗎?”

古老的障城中,漫天星斗照耀,奎木狼——或者說呂晟站在中庭之下,同一個人,兩種嗓音自言自語,激烈爭論,顯得極為詭異。

如今卻是呂晟在說話:“你可知道三魂被困於黑暗之中的感受嗎?那與敦煌縣衙的地牢有什麼分別?甚至更為孤單,更為恐怖,更為折磨。你可知道自由對於人的意義嗎?就像一個囚徒,判期三年,他煎熬著,期待著,終於等到了第三年期滿。可就在即將出獄之時,典獄卻說刑期再加三年。奎木狼,當初立約,你如果說要我終生受你奴役,我沒了指望,或許就不會有期望。可你曾經給了我期望,如今又要我絕望,那便再也無法阻止我奔向自由之心!”

呂晟說話時,這副身軀仍然被奎木狼控制,臉上也仍然是奎木狼的表情。奎木狼一邊“聽”著,或者是說著,一邊迅疾在洞府和障城內遊走,檢視各種東西。

“方才我打坐足足有一個時辰,你掌控我的身軀去做什麼了?”

奎木狼問。

“在外面走了走。”呂晟答道。

“僅僅如此嗎?”奎木狼狐疑。

“不然呢?”呂晟說。

“我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喜好。”奎木狼冷笑。

“你若是被囚三年,也會愛上這滿天星斗,四季來風,以及這滿地的黃沙和黃沙上的河流。”呂晟說。

奎木狼沒說話,眼睛裡閃著不屑的光芒,忽然鼻翼張合,到處亂嗅。正嗅之時,嘴巴卻不由自主地張開,發出呂晟的聲音:“要嗅我的味道嗎?你為何不化身成天狼的形象?人類的嗅覺可要差多了!”

“你給我閉嘴!”奎木狼緊緊抿住嘴巴,不讓發出聲音。

“哼哼。”呂晟的聲音卻又從鼻孔裡出來。

氣得奎木狼火冒三丈,手中掐訣,喝道:“鎮!”

過了片刻,奎木狼小心翼翼張開嘴,呂晟的聲音再沒有發出來,他這才鬆了口氣。

奎木狼一路嗅著離開障城,卻迎面見到翟紋和玄奘走了過來。

“奎郎,好些了嗎?”翟紋笑著問。

奎木狼盯著她:“你方才去哪兒了?怎麼換了衣服?”

“陪法師出來走走。”翟紋道,“外間有些冷,便換了一身。”

奎木狼面色緩和下來,湊近她不動聲色地嗅著,翟紋坦然無比,只做不知。

奎木狼又來到玄奘面前:“法師方才吃了什麼?”

“貧僧方才肚子餓了,便請翟娘子找人做了餺飥湯。”玄奘沒想到奎木狼的嗅覺如此敏銳,自己已經漱口、洗手,仍然能聞出來。

“還有羊奶。”奎木狼淡淡道。他四處張望一番,在空氣中細細地嗅著,忽然朝著兵城的方向走去。

翟紋和玄奘的臉色都變了。奎木狼走得很慢,半閉著眼睛,似乎在捕捉空氣中極淡的氣息,但方向卻極準。

玄奘沉思片刻,告訴翟紋自己要去休息了。奎木狼也不理會,玄奘便離開二人,轉過幾個彎後,急速奔跑,來到玉門關的關城之下。

玉門關上有城樓,上面駐守有奎木狼的兵眾,不過他人手少,城內並無人巡邏。兩側的藏兵洞早已經譭棄坍塌,也沒什麼人。

玄奘從旁邊撿起一塊石灰石,按照令狐瞻的叮囑,在城牆上畫了一個白圈,然後便焦急地等待。按照令狐瞻的說法,那個潛入玉門關的間諜若還活著,必定對自己極為關注,說不定就在暗中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法師果然是令狐氏派來的!”忽然旁邊響起一聲嘆息。

玄奘霍然回頭,只見從牆垣的陰暗處走來一人,竟然是玉門關長史,趙富!

“竟然是你?”玄奘也沒想到,令狐氏派來的臥底竟然坐到了這麼高的位置。

趙富似乎看出了玄奘的疑惑,胖胖的臉上現出感慨:“奎木狼的手下要麼是一些馬匪,要麼是各族逃難的百姓,像我這樣商賈出身,能寫會算,做到長史有什麼稀奇?”

玄奘想了想,也的確如此。

“法師畫出這個聯絡圖案,可是有事要找我?”趙富問。

“我希望你引開奎木狼!”玄奘沉聲道。

趙富露出譏諷的表情:“法師也看到了,奎木狼和呂晟一體難分,法師何必干涉他們?”

“我只是不希望奎木狼發現呂晟和翟紋的秘密家園罷了。”玄奘道。

趙富嘆了口氣,露出遲疑之色:“法師,此事恕我難以出手。

奎木狼乃是天上正神,極為敏銳,萬一被他查出來,我難逃干係。”

“你在玉門關潛伏了一年,想來早就知道翟紋還活著吧?”玄奘盯著他,“可是令狐瞻卻絲毫訊息也沒有得到,這是為何?”

趙富苦笑:“我當然知道翟紋還活著。可是處於令狐氏的立場,我把翟紋活著的訊息傳回去又能如何?憑白掀起一場軒然大波而已。法師,翟紋是令狐氏和翟氏共同的羞辱,她就悄無聲息隱姓埋名在這裡生活,豈不是更好?”

“話雖如此說,可是你作為間諜,豈不是應該把真實訊息傳遞給主公?至於如何抉擇應該由主公來拿主意,而不是你來拿主意!”

玄奘淡淡地道。

趙富霍然盯著玄奘,神情森然。

“所以,在貧僧看來,你事實上已經背叛了令狐氏,對嗎?”

玄奘道,“奎木狼已經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所以你投靠了他?”

趙富像洩了氣的皮球,喃喃道:“不瞞法師,我是背叛了令狐氏,可是……奎木狼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自願為奎木狼效勞。”

“為何?”玄奘問。

趙富露出亢奮的神情:“為何?法師見到奎木狼難道毫無感觸麼?這是天上的正神啊!人間何曾有過真神?甚至連天子也無非是自稱天子,真假難辨,而我的眼前卻活生生出現了真正的神祇!我區區一介凡人,不敢求像那淮南王成仙之後,雞犬升天。可是能日日侍候真神,也是我趙氏千年萬年也修不到的福分啊!”

玄奘愕然地看著他狂熱的神情,忽然便有些理解了。

奎木狼陰沉地在空氣中嗅著,已經走進了兵城。翟紋跟隨在他身後,漸漸緊張起來。

“你知道我是嗅著誰的味道了嗎?”奎木狼道,“不是你的,不是玄奘的,是我自己的。”

翟紋的臉色一剎那變得雪白:“奎郎,你認為呂晟來過這裡?”

“我只知道,他佔據我的身體不是為了去城上看星空,”奎木狼道,“此人定然有秘密!”

奎木狼逐漸接近烽燧,小院已經在望。翟紋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滿臉絕望,奎木狼霍然回頭,翟紋急忙收拾表情,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的心跳很快,”奎木狼道,“又絞痛了嗎?”

“可能……還沒恢復好吧!”翟紋鎮定地道。

奎木狼沒有說話,正要朝小院方向走去,忽然遠處響起一聲慘叫。他猛然回頭,擋在了翟紋身前。片刻之後,趙富急匆匆跑了過來:“奎神,大事不好,在城門口有人被射殺!”

趙富兩手都是鮮血,攤開來,滿臉惶急。奎木狼厭惡地把臉別過去,帶著翟紋和趙富離開兵城,來到玉門關下。

城下已經圍了不少人,有四名星將正在左右逡巡。在城門口的一條豁口旁倒著一名玉門關兵卒的屍體,後背插著一根利箭,旁邊的城牆上,畫著一個白色圓圈。

奎木狼仔細檢視著屍體,又把箭矢拔出來仔細看著,隨後走到城牆邊,摸了摸白圈上的石灰,皺眉不語。

翟紋低聲:“可是呂晟來過這裡?”

奎木狼張開雙手,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搖了搖頭:“這白圈不是他畫的。趙富,你認為此人是如何死的?”

趙富想了想:“屬下認為,定然是有人潛入我玉門關,卻被這兵卒發覺,於是被那人給射殺了。”

“此人是背後中箭。”奎木狼搖頭。

趙富道:“或許是發現有人潛入後,他轉身欲逃?”

“他何必逃?城樓上有人,只需呼喊一聲便可。”奎木狼沉吟,“玄奘在何處?”

趙富表情一緊,道:“方才他回去休息了,和他那徒弟以及那名女子在一起。我派人去看過,三人都在,無人離開。”

奎木狼無奈地搖頭:“我被這血腥味衝了鼻子,今夜不必再多事了,明日再說。”

“要派人保護您的洞府嗎?”趙富問道。

奎木狼冷笑:“不必,他敢來找本尊,那是最好。”

奎木狼緩緩望著四周眾人,明月隱入雲層,玉門關內一片黯淡,人們的臉也隱藏於黑暗中。縱使神明,也看不破凡人面孔下的真相。

日光照耀敦煌城。

長樂寺中,僧人的早課已經結束,響起鐘磬之聲。李琰就在這悠遠的鐘聲裡發呆,直到王利涉敲門而入,他才被驚醒。

“利涉來了?”李琰揉了揉疲憊的面孔,“賜座。”

王利涉在軟席上跪坐:“大王,剛剛探清楚,王君可凌晨時分離開敦煌城,帶著三十多騎,駕著幾輛大車,朝西北方向而去。目的地不明。”

“還有呢?”李琰問道。

“昨夜州獄中,開始對張氏商行的主事們動刑了。”王利涉低聲道,“王君可派兵卒守住了州獄,任何人不得出入,外人只聽到裡面徹夜傳來刑訊的慘叫聲,是否招供不得而知。”

李琰倒吸了口冷氣:“對張氏主事動刑……王君可到底要做什麼?他難道不知道,引而不發便是對張氏最大的威懾嗎?萬一拿下來口供,張氏動是不動?不動,唐律森嚴;動,豈不是徹底和八大士族撕破臉了?”

“或許,王君可正是要和敦煌士族撕破臉吧?”王利涉猜測道。

“胡鬧!”李琰惱怒,“他昨夜跑來鼓動本王造反,今日便和八大士族撕破臉,這不是自損根基嗎?”李琰愁眉緊鎖,有些六神無主,“利涉,你對這件事怎麼看?本王一夜沒睡,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害怕。”

王利涉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遲疑半晌,才低聲道:“大王,說起造反,下臣也害怕。但有一樣王君可說的是對的,只要我們不想死,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你也這麼看?”李琰有些意外。

“是啊!”王利涉苦笑,“您說過之後,下臣也是一夜難眠。

下臣和別人不一樣,乃是您的家生部曲出身,按唐律,主人有罪,部曲哪怕沒有參與,也只是罪減一等。嘿,謀反大罪,減一等也是個絞。”

“是本王連累你了。”李琰嘆道,“那麼,我們便不反?”

“不,反!”王利涉一字一句地道。

李琰愕然地望著他,只見王利涉眼中露出一種困獸般的光芒。

“大王如今只能拼死一搏了,下臣哪怕冒著滅族大罪,也會陪大王謀反到底!”王利涉沉聲道,“昨夜我對著輿圖細細思考了王君可的方案,決計可行。尤其是陛下即將對東突厥出兵之際,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如果我們束手就擒,回到長安或死或貶為庶人,那還不如放手一搏,裂地割據!”

“可行?”李琰喃喃道。

“可行!”王利涉道。

“反了?”李琰道。

“反了!”王利涉道。

“那就反了吧!”李琰渾身無力,苦澀地說著,“敦煌這邊有王君可在,料想他能處理好,瓜州那邊的關鍵之處便是獨孤達。不知道獨孤達會不會追隨我?”

“獨孤達當年在軍中便是您一手提拔,從一介校尉做到一州刺史,料想會追隨您。我這便回瓜州探探他的口風。”王利涉道。

“不,你分量不夠。”李琰並不糊塗,“此事重大,須得本王親自去。既然決意要反,瓜州那邊就必須安排妥當。你去安排一下,我馬上返回瓜州。”

王利涉遲疑:“如今王君可不在,我們這樣走會不會顯得倉促了些?萬一引起他人猜疑……”

李琰想了想:“你就說本王和王刺史商量好了迎親之日,返回瓜州安排世子來敦煌迎親。嗯……對了,世子在哪兒?”

“世子……”王利涉張著嘴巴,“前些日青墩戍的戍副回報說,奎木狼把玄奘法師擄去了玉門關,世子……不會跟著法師去了玉門關吧?”

李琰臉色鐵青:“這個逆子!他真以為自己跟著玄奘法師出家了嗎?那奎木狼兇殘無比,萬一有個損傷,我李氏豈非絕後了?”

正在這時,一名親隨在門外求見,原來是王君盛,李琰急忙宣了進來。

王君盛恭恭敬敬地朝李琰施禮:“拜見大王。我家刺史說,他帶人去了玉門關,要把世子和十二孃接回來,交代小人說請大王切勿擔憂。”

李琰二人面面相覷,都有一種寒毛直豎的感覺。

“師父,莫要再念了。”李澶此刻正在勸說著玄奘,“太陽越發的烈了。”

玉門關南面的沙磧向來是玉門關戍卒的墓葬區域。自漢代以來,戰死或者歸葬玉門的將士不下十數萬眾,當初或許有墳塋得以封土,千百年之後,再高的封土也被風沙抹去,了無痕跡。

此時,沙磧中多了一座新墳,卻是昨夜被射殺的兵卒下葬在此。

昨夜,玄奘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逼迫趙富引開奎木狼,他的方法居然是射殺一名兵卒!這讓玄奘極為內疚,認為這兵卒是因自己而死。

兵卒被安葬後,玄奘就一直跪在墳前唸經超度,已經有兩個時辰了。李澶和魚藻站在旁邊陪著,魚藻魂不守舍,李澶卻有些不耐了。

“救一人而殺一人,貧僧之錯也。”玄奘暫時停了下來,滿臉悲傷,“人心之詭譎殘暴,貧僧還是看得不夠透徹,才連累他人喪命。”

李澶實在拿這個師父無可奈何,玄奘本人還睿智通透,想勸也無從勸起。

“玄奘法師——”這時趙富卻從玉門關內奔跑了出來,他體型肥胖,太陽又烈,跑了一段路便氣喘吁吁,“奎神召見!”

玄奘回過頭盯著他,卻沒說什麼,沉默地起身,朝著玉門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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