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這回徹底愣住了。他今生經歷的事情,兇險離奇不知有多少,再加上萬裡西遊,九死一生,他的心早已如磐石枯井,風波不動。可今日,玄奘卻被震驚了。戒日王請一個僧人幫他收復一個國家?
“是這樣的。”戒日王也知道此事匪夷所思,急忙解釋,“法師從西域來,可曾經過犍陀羅?”
玄奘點頭:“貧僧當年就是從犍陀羅渡過印度河,進入天竺的。曾經在都城富樓沙住過幾日,如今城市荒蕪,居民稀少。城中大都是商賈。波斯人、突厥人、粟特人、天竺人,甚至西方的拜占庭人,各國之人混居,城內毫無秩序,殺人越貨,無所不為。”
戒賢法師露出緬懷的神情:“唉,犍陀羅竟然混亂至此嗎?當年的佛家勝景,恐怕再不可見了。”
“是的。”玄奘道,“犍陀羅境內有佛寺一千多座,但全都荒廢蕭條,少有人煙。佛塔也都坍塌成了廢墟。”
犍陀羅對佛教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佛教傳播世界,就是以犍陀羅作為中轉站。早期佛教不準造像,偶像崇拜只能以佛足、佛牙、佛跡等區域性物品代替。傳到犍陀羅以後,因為它地處各種文明交會之處,佛教吸收了古希臘的雕塑藝術,形成恢宏壯麗的佛教雕塑,這才從此向北傳播,進入西域,進入中國,盛行於東方。
戒日王道:“一千年前,犍陀羅一直是我天竺的領土,它是扼守五河地的西方門戶,凡要進入天竺,必須經過犍陀羅。一千年前,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東征,佔領犍陀羅,打到了印度河邊。後來雖然亞歷山大退兵,但犍陀羅卻再也不是我天竺的土地了。希臘人、波斯人相繼統治,隨後又落到貴霜帝國手中,兩百年前,嚈噠人滅掉貴霜帝國,佔領犍陀羅之後,更是毀寺滅佛,屠殺僧侶,將佛教摧毀殆盡。八十年前,突厥人滅掉嚈噠,統御犍陀羅,一直到如今。法師,正因為犍陀羅這個西方門戶一直落在外族手裡,天竺國才屢屢遭受外敵入侵。如今,薩珊波斯大崩潰之後,伊嗣侯三世率領殘部又到了犍陀羅,一旦控制不住,天竺恐怕就會再次迎來外族入侵。”
戒日王詳細講述著,最後他站起身,雙掌合十,朝著玄奘深深一拜:“法師,朕想讓您去收復的國家,就是犍陀羅!”
玄奘急忙把戒日王攙扶起來,他早已經猜出戒日王的打算,卻仍然不解:“陛下,您想收復犍陀羅,為何不直接派兵過去?”
“法師您有所不知。”戒日王苦笑,“若是能直接派兵,朕去年冬天親征旁遮普時,早就揮軍渡河,把波斯人驅趕出去了。可是,不行啊!犍陀羅如今隸屬於西突厥,吐火羅王派遣總督統治,朕只要過河,突厥勢必揮軍南下。就算朕不怕突厥人,別忘了還有伊嗣侯三世,他必定會幫助突厥人將朕的軍隊徹底殲滅,然後乘勝渡過五河地。更麻煩的是,就算朕有諸佛眷顧,把突厥人和伊嗣侯三世都打垮了,可伊嗣侯三世的背後,還有大食人在虎視眈眈。所以,朕根本無法開戰。”
玄奘這才明白其中錯綜複雜的政治關係,敢情現在的犍陀羅,就像一塊巨大的肥肉,誰都想吃,誰都不敢張嘴。戒日王的顧慮自然不必說了。大食人想吃,直接就會受到突厥人和天竺人一北一東的夾擊;甚至犍陀羅的現任主人突厥人都不敢吃,只要突厥敢派兵南下,東邊自然要引起戒日王的反彈,更難過的是,西邊的大食人就會直插突厥的側後方,把突厥大軍和它的大本營割裂開來。
最舒坦的反倒是伊嗣侯三世。他帶著一幫殘部進入犍陀羅,三大帝國互相羈絆,他竟然如入無人之境。可伊嗣侯三世恐怕也是最焦慮的,這個局勢必然持續不了太久,一旦打破,無論是誰先動手,他都會成為那一頓饕餮盛宴。
“那……貧僧又如何幫您收復犍陀羅?”玄奘最不解的問題就在這兒。他一介僧人,怎麼去收復一個國家?
戒日王和戒賢法師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提婆奴1,”戒賢法師說道,“這也正是我來到曲女城外找你的原因。犍陀羅曾經是我佛教的聖地,當地民眾普遍信佛,雖然佛脈斷絕了兩百多年,各種外道混雜,但當地民眾身上仍然存留著佛性。”
“老師,您為何這樣斷定?”玄奘對此並不樂觀,他是親眼見過犍陀羅的混亂無序的。
“因為犍陀羅人擅長雕刻,時至今日,雖然國內幾乎無人信佛,可無論信仰是什麼,雕刻佛像,販賣各地,仍然是普通民眾最重要的收入。”戒賢法師道,“老和尚我活了一百多歲,看慣世態人心,絕不相信一個以經營佛像為生的人,內心對佛會沒有敬畏之心。只不過無人去點化他而已。”戒賢法師松垂的眼皮內射出睿智的光芒,彷彿看透了世間永珍,“因此,陛下的意思是,委派你前往犍陀羅,宣揚佛法,喚醒他們內心的佛性,讓這個國家重新皈依,讓犍陀羅王重新皈依,我佛教北傳的通道將再次開啟。”
戒日王道:“只要犍陀羅人信仰佛教,事實上就相當於和我天竺國結盟,朕就會和犍陀羅王達成密約,派遣軍隊瞬間渡河,進入犍陀羅。如此一來,朕就會在三大帝國的爭鬥中佔得先機,將犍陀羅作為牢不可破的重鎮,徹底堵住天竺的西方門戶。”
玄奘不動聲色,快速分析著這種可能性。靠一個僧人說動一個國家信仰佛教,這在中原幾乎不可能,但在小國林立、百教爭鳴的西域、中亞和天竺,卻比比皆是。經常會有佛教高僧和國王一席長談,國王便大歡喜,改變信仰。甚至玄奘在天竺各國辯經時,就曾經和一些外道訂下賭約,誰輸了,誰就改變信仰追隨對方。當然,玄奘是贏家。
玄奘思考的時間有點長,戒日王頗有些憂慮,望了望戒賢法師。
戒賢法師道:“提婆奴,你覺得如何?”
玄奘默默地點頭:“弟子可以去試一試。”
戒日王大喜,戒賢法師卻道:“並非試一試,若去,必定要成。”
“弟子——”玄奘猶豫片刻,“定然不辱使命。”
戒日王急不可待:“法師,等您成功歸來之日,您就是戒日帝國的國師,朕將請您為朕灌頂。”
這回輪到戒賢法師大喜了,因為這意味著戒日王從婆羅門轉信了佛教。而戒日王的灌頂師則意味著玄奘將來會繼承自己的衣缽,成為天竺大乘佛教的領袖。當初被玄奘駁斥得託詞不出的般若毱多,正因為是三代帝王的灌頂師,才統領小乘佛教的。
“法師,您去犍陀羅,需要帶多少人馬?”戒日王問,“朕要以國師之禮護送您前往。”
“貧僧一人足矣。”玄奘道。
法會結束三天後,夜三時,玄奘牽著一匹白馬離開曲女城,孤身向西,前往犍陀羅。從曲女城到犍陀羅,近兩千裡,玄奘策馬行走了一個月,到了戒日帝國最西部的邊疆旁遮普地區,即天竺人日常所說的五河地。
渡過印度河時,玄奘仔細觀察,這才明白這條水系對天竺人而言,在軍事上到底意味著什麼。印度河左岸有八條支流,右岸有六條支流,共同組成一座龐大複雜的水系,所謂五河地,乃是分佈在旁遮普平原上的四條支流,加上印度河,整個水系覆蓋的區域。這一帶河流密佈,枝杈縱橫,土地肥沃富饒,天竺人佔據此地,外族入侵就得一條河一條河地跋涉,每一條河流都是一座天塹。而犍陀羅,恰好位於印度河干流的西岸,失去了犍陀羅,天竺人就直接喪失了最大的一座天塹之河,這在戰略上而言是極大的被動。外族一旦渡過五河地,就能長驅直入,再無天險。
玄奘渡過五河地,進入犍陀羅。十年前玄奘曾經路過此地,原本熟悉,然而過印度河渡口之後才發現,犍陀羅的景象與往日完全不同。曾經的村莊、城鎮聚集了大批波斯人,這多達六十萬的波斯人分散在犍陀羅國內各處,他們大都拖家帶口,舉族遷徙,於是就在犍陀羅人的村莊城鎮外獨自修建村落,雙方因為爭水爭地時常發生械鬥。
而這幾十萬人的突然湧入,也吸引了周邊各地的商賈。大群的商賈湧進犍陀羅,與波斯人貿易,提供他們日常所需。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波斯帝國是這個大陸上最富庶的帝國,波斯人富可敵國,雖然棄國外逃,卻攜帶了大批財富,趁著他們窮途末路之時,正好賺錢。有商賈貿易,就有盜賊劫奪、偷竊,整個犍陀羅亂糟糟的一團。犍陀羅王對這種混亂也是模稜兩可,一方面自己可以從商賈貿易中賺取稅金,另一方面,整個犍陀羅的人口還沒有波斯殘族多,控制不住。
玄奘一路走過市鎮,路邊聳立著諸佛、諸菩薩的雕塑,小者只有拳頭大小,大者聳立十餘丈,更有一整座山峰都被雕成佛像,聳入雲天。路邊不時有人趕著車,將從深山切割下來的石塊運到雕塑作坊,匠人們揮動斧鑿,叮叮噹噹雕刻。來自各國的商賈們正在爭執著價錢,將這些佛像販運到各地。
玄奘有些悲傷,卻也有些安慰,面對這種以佛像售賣金錢之人,他實在有些迷惘。
玄奘走到一家石雕作坊,對著坊主合十:“貧僧有禮了。”
“法師可是要佈施?”坊主問。
“不。”玄奘道,“貧僧想買些佛像。”
坊主大笑:“這何須買,和尚儘管拿便是。”
玄奘道:“貧僧要得多一些,拿不動。”
坊主不在意:“拿不動,給你用車裝。”
“也好。”玄奘點點頭,指了指周圍,“這些,貧僧全要了。”
坊主愣了:“我……全作坊的,你都要了?”
“不是。”玄奘道,“貧僧說的是,您和周邊六家作坊的佛像,無論大小,貧僧都要了。”
坊主呆呆地看著他,還以為這個和尚得了失心瘋。玄奘從馬背上拎下一個袋子,提到坊主面前,嘩啦啦一倒,三百枚銀幣落在了地上。這些錢還是辯經會之後戒日王的賞賜。當時戒日王賞賜了他金幣一萬、銀幣三萬、僧衣一百套,玄奘拒絕了,只是臨行前,戒日王又讓人給他在馬背上裝了三百銀幣,充作路費。
這是玄奘第一次動用這筆錢,看見這些銀幣,他頓時就是一愣。原來這批銀幣並不是戒日帝國自己鑄造的銀幣,而是薩珊波斯銀幣。在中亞商路最為通行的貨幣中,金幣是拜占庭所鑄造,銀幣則是薩珊波斯所鑄造,至於銅幣等輔幣,各國都有。且無論拜占庭金幣,還是波斯銀幣,鑄造年代不同,錢幣重量大有不同,因為幾乎每個國王即位,都要鑄造自己的金銀幣,換算起來相當麻煩。這批銀幣是庫斯魯二世銀幣,正好與開元通寶等重。正面是庫斯魯二世的側臉半身像,背面是拜火教祭壇。庫斯魯二世在位三十八年,國力強盛,經濟繁榮,貿易發達,鑄幣地點多達一百二十處,所以銀幣流傳最廣最多。
從戒日王送他波斯銀幣這件事上,玄奘立刻就明白了,他若失敗,戒日王必會否認他是天竺委派,以避免刺激到各大帝國。玄奘心下有些苦澀。
“長者,不知道這些銀錢,夠不夠買你們六家的佛像?”玄奘問道。
“那肯定是不夠的。”坊主驚訝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法師,您買這些佛像要運往何處?佛像沉重,價格倒罷了,運輸卻無比麻煩。”
“不遠。”玄奘一指西邊,“貧僧要將佛像運到王城!”
富樓沙是一座貿易重鎮,是波斯帝國、天竺國、中亞諸國的貿易通道,更是一座軍事重鎮,城南是高原山地,城西扼守著開伯爾山口。這座山口是從波斯帝國進入犍陀羅的必經之地,整條峽谷全長六十里,兩山夾峙,曲折蜿蜒,最窄處僅有五十尺寬1。這座山口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易守難攻。而北面喀布林河繞城流過,進入印度河之後向南流淌,正好把富樓沙城半包圍,形成一個天然的護城河。
時值黃昏,落日沒於城西的山脈高原之中。城東,商旅們緊趕慢趕來到了城門口,等待入城。就在此時,忽然東面塵土飛揚,遮天蔽日,門卒大吃一驚,還以為有大隊人馬襲城,當即飛奔上城樓,吹響了號角。
嗚嗚的號角聲響徹全城,頓時王城守衛部隊被驚動,紛紛趕赴東城,甚至犍陀羅王也匆匆登上城頭。城內一片大亂,擁擠在城門的商賈更是推搡擁擠,拼命要入城躲避。
遠處的煙塵越來越近,犍陀羅王凝目眺望,頓時有些愕然。那煙塵席捲的半空中,赫然飄浮著一個個巨大的佛頭!煙塵漫卷,佛頭忽隱忽現,離地十餘丈高,密密麻麻,似乎漫天諸佛踩著煙塵悠然而來。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個異象,都愣住的,呆若木雞,甚至城門口擁擠逃命的商賈也傻了,回頭望著這一幕。
那煙塵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這時眾人才看清,竟然是幾百輛牛車,拉著一堆堆的佛像,前後又有數百人推拉。這些佛像有大有小,小的裝了滿滿一車,大者則豎在特製的牛車上,由五六頭牛拉著,佛像前後繫結,巍然聳立十餘丈。
而車隊的最前方,卻是一位牽著白馬的僧人。雜色僧衣,目光平靜,帶領車隊徑直朝城門處而來。
緇衣牽白馬,浩蕩入王城。
犍陀羅王看得瞠目結舌。他是當地土著人,西突厥滅掉嚈噠帝國之後,佔領吐火羅、犍陀羅等地,除了吐火羅這個最重要的大城由統葉護可汗派了自己的長子呾度設統御,其他各國如果王嗣斷絕,就委任當地人出任總督,犍陀羅王其實就是西突厥委任的總督。
犍陀羅王皺眉:“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立刻有守城的將軍下了城牆,趕往城門外,攔住玄奘等人詢問。
玄奘道:“貧僧大唐僧人玄奘,只是經過犍陀羅,想入城居住幾日。”
“那你帶這些佛像作甚?”那將軍問。
玄奘問:“王城可有規定,僧人不準攜帶佛像入內麼?”
“這個……”將軍語塞,“可……你帶如此多的佛像……”
玄奘笑了:“既然允許攜帶佛像入城,多與寡並未規定,貧僧似乎並無觸犯王法。”
將軍有些狼狽地望著城頭的犍陀羅王。犍陀羅王也大致明白了,想了想,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下了城牆。那將軍這才點頭:“可以入城,不過入城需交稅。”
“貧僧行走各國,僧侶從來不需要繳納入城稅。”玄奘道。
將軍惱了:“可你攜帶如此多的佛像……”
“請問將軍,犍陀羅規定,僧人攜帶的佛像多了,就需交納入城稅麼?”玄奘問。
“這個——”將軍徹底凌亂了,知道憑口舌在這和尚面前佔不了絲毫便宜,無奈地揮揮手,不搭理他了。
玄奘牽著白馬當先而行,後面的車隊轟隆隆地跟進,周圍的商賈急忙躲避,閃開一條大道。到了城門處,雕工坊的匠人們將高大的佛像緩緩放平,這才勉強透過城門。
富樓沙城西高東低,兩側高中間低,形成一個平緩的谷地。王宮在西北緩坡上,周圍是原住民的房舍,在王宮前鱗次而建。至於外來商賈則大多聚集在城東,店鋪、妓院、坊區、住宅、神廟寺祠、客舍酒樓應有盡有,繁華而混亂。
而城南卻頗為荒蕪,曾經佛教最輝煌的時刻,城南建造有大批的佛寺,一座座精美的佛寺佛塔聳立在城南山坡上,俯瞰全城。但如今,寺廟蕭瑟,佛塔譭棄,只剩下一座座殘垣斷壁,映照斜陽。烏鴉狐兔出沒其中,蒿草藤蔓纏繞四野,曾經有多輝煌,如今就有多寂寞。
玄奘帶領車隊和佛像,徑直來到這片寺廟廢墟。這山上的一座廟宇名為迦膩色迦王寺,是佛教最興盛時期,貴霜帝國的迦膩色迦王建造的。其中一座佛塔,高四百尺,塔基所佔地面方圓一里半,周邊大大小小的佛塔數百座,但此時巨塔坍塌,小塔摧毀。在巨塔的不遠處,有兩座觀音像,一東一西。當時曾有預言:觀音入土,佛脈斷絕。
而此時,東面那座觀音像已經被黃土埋到了胸口。
這句預言,這個徵兆,讓玄奘內心悲涼。他默默地走到觀音像前,茫然地望著四周殘毀破敗的景象,禁不住淚流滿面,跪地哭道:“佛陀成道之日,我到底漂淪在何處啊?為何此時才來到這裡!”
周圍的工匠們默默地看著,玄奘站起身,吩咐:“把佛像卸下,安置四周。再幫貧僧打掃出一間石室。各位就可以離去了。”
工匠們開始忙碌起來,幾百人一起忙碌,聲勢浩大。城內的主道上,眾人也都在注意著,好奇這個僧人為何攜帶如此之多的佛像,連犍陀羅王都在宮城上關注。一見玄奘居然要安置佛像,犍陀羅王當即色變:“這個和尚,要惹出大麻煩了!”
城衛將軍不以為然:“一介僧人而已,又能如何?”
犍陀羅王搖頭嘆息:“此時,我犍陀羅局勢太過微妙,伊嗣侯三世率領波斯殘族抵達之後,引發三大帝國逐鹿,大食人想透過伊嗣侯三世進入天竺,戒日王想佔據我犍陀羅,而吐火羅王也接到西突厥薄布可汗的命令,打算想方設法吃掉這六十萬波斯人,壯大吐火羅的實力。只是吐火羅王的軍隊都已經開赴碎葉城,參與西突厥內部的爭鬥,心有餘而力不足。這種敏感時刻,這個僧人一來,必然會引發一場亂局。”
“可臣還是不明白,一個僧人能引發什麼亂子?”城衛將軍問。
“你看。”犍陀羅王指著城中。
這時,城中大道上,已經聚集了成百上千人,正朝著玄奘方向吶喊、呼喝。有些人舉著火炬,有些搖動著圖案猙獰的幡,有些則抬著神像。無數人吶喊著,向城南聚集。
“嘿!”犍陀羅王冷笑,“佛教早已在犍陀羅斷絕了兩百年,這個僧人一人一馬,帶著佛像浩蕩入城。若不引起別人的反彈,那倒稀罕了!哼,他自東而來,不消說,自然是戒日王出手了!”
夜色籠罩山岡,工匠們早已散去,玄奘獨自坐在荒敗的佛塔前,山下燈火搖曳,密密麻麻的人影舉著火炬湧了過來,足足有兩三千人,將玄奘團團圍住。火把的映照下,所有人都面目猙獰,滿懷憤怒,操著各地的語言,大聲斥罵。
“你這僧人!”一名老者走了出來,指著玄奘道,“這犍陀羅,佛脈已經斷了兩百年。你來到王城,搞如此大的陣仗,到底有什麼目的?”
“無他,貧僧欲重續佛脈而已。”玄奘道。
“做夢!”老者呸了他一口。
“有何不可?”玄奘從容端坐,“無論何種教派,皆心繫眾生,代上蒼教化四方,賜給眾生福祉。你可有例外?”
“當然沒有。”老者道,“我派驅魔、祈福、占卜、招魂,能解眾生一切憂愁。”
“你能解眾生一切憂愁,是因為眾生有憂愁。你能使眾生無憂愁嗎?”玄奘問。
老者頓時瞠目結舌,這問題竟然是矛與盾,無論如何回答,都會讓自己徹底潰敗。人群中一時悄無聲息,眾人都意識到,這名僧人不簡單。
一名拜占庭人走了過來:“誰為雨水分道?誰為雷電開路?使雨降在無人之地,無人居住的狂野,使荒廢淒涼之地得以豐足,青草得以發生。雨有父嗎?露水珠是誰生的呢?冰出於誰的胎?天上的霜是誰生的呢?”
玄奘沉吟半天,才嘆息一聲:“造化之神秘,又豈是我等凡俗可以觸控?”他頓了一頓,“如你所言,這造物自然便是你們的神了?”
“一切榮耀歸於神。”拜占庭人道。
“既然如此,貧僧也想請您代問神。”玄奘問,“貧僧是何物,貧僧從何處來,又要到何處去?”
這個問題要回答也簡單,拜占庭人道:“你本是神造物所生的凡俗,從神的懷抱而來,迴歸神的懷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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