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賀咄還在與張雄僵持,他騎著馬,在城下團團轉圈,朝著城上破口大罵:“麴文泰!麴文泰!竟然敢毀掉我的大衛王瓶,老子跟你不共戴天!我遲早要率領大軍,踏平你高昌國!”
張雄卻既不怕,也不惱,淡淡地道:“大設,便是你不提此事,這場官司咱們也要打到汗庭,請統葉護可汗評評這個理!”
“哼,老子怕他麼?”莫賀咄冷笑不已,“讓麴文泰出來見我!”
“大設,本王來了。讓大設久等了。”麴文泰突然出現在了城頭。
莫賀咄深感意外:“麴文泰,你終於露頭了!哼,大衛王瓶現在如何了?”
“勞大設關心。”麴文泰拱了拱手,“瓶中魔鬼已經現身,復活了本王的犬子。此時,那大衛王瓶再也無用了。”
莫賀咄又嫉又恨:“好呀!好呀!麴文泰,你不怕老子的報復麼?”
麴文泰喟嘆一聲:“大設,本王信佛,國家興滅,在佛家的眼中,無非是一場輪迴。若是天意讓我高昌滅亡,便是沒有大設,它也終究會滅的。若是高昌不該滅,便是大設提兵百萬,也抗不過這天意。”
“在西域的草原、大漠、雪山,老子就是這天意!”莫賀咄大吼道。
正在這時,一名附離兵策馬狂奔了過來:“大設!”
莫賀咄正煩躁:“什麼事?”
那名附離兵道:“交河城出了變故!”說著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番。
“什麼?”莫賀咄深感意外,“怎麼會這樣?老子得儲存實力了。撤!”
“是!”那附離兵答應了一聲,又問,“去哪兒?可汗浮屠城麼?”
“放屁!正有一出好戲要看,老子怎捨得走?回館舍喝酒吃肉!”莫賀咄也不多說,一兜馬,調轉了方向,潑剌剌地朝著大街奔去。
附離騎兵一起兜轉馬頭,跟著他馳上了大街,剩下一群人打算留下來收拾戰死者的屍體。莫賀咄遙遙地喊道:“留在那兒,讓麴文泰用上好的棺木入殮!”
面對這種無賴作風,麴文泰也搖頭不已,但又奇怪,問張雄:“莫賀咄怎的走了?”
張雄也大為不解:“臣也不太清楚。要不要我派人守著館舍四周?”
“罷了,罷了。這個仇已經結得大了,何必再觸怒他!”麴文泰看著城下滿地的屍體,嘆道,“照他的話,用上好的棺木入殮吧!”
莫賀咄撤兵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這時倒不用從井渠裡出城了,朱貴便收拾一應物資,裝了三輛大車,一輛由麴智盛和龍霜月支乘坐,一輛給阿術坐,第三輛則盛滿了麴文泰從王宮中搬出來的金銀珠寶名貴香料等物,作為麴龍二人在大唐的花銷。
打點完一切,已經到了辰時,又開始了新的一日。
玄奘陪著阿術坐在第二輛車裡,朱貴騎著馬,帶著十幾名宿衛親自陪同,徑直從北門出城,駛上了通往勝金口的官道。
此時朝陽正濃,照耀著遠處的火焰山,前方一片輝煌。這個時候,往往是趕遠路的商賈出城時分,路上頗為熱鬧。眾人出城數里,突然碰上不少商賈急匆匆地朝城裡趕。
這些商賈不知道為何,一個個都神情悽惶,彷彿逃命一般。玄奘看得奇怪,於是跳下馬車,想攔住一隊商旅。護衛在一旁的朱貴急忙命車隊停下。
“阿彌陀佛,施主請慢走。”玄奘招呼商旅中一個老者。
那老者牽著一頭駱駝正在跑,見玄奘喊他,急忙停了下來:“法師,有何吩咐?”
“施主是行商的吧?既然出城了,為何又回來?”玄奘問。
“法師,您不知道?”那老者吃驚地看著他們。
“貧僧不知道啊,怎麼了?”玄奘摸不著頭腦。
“嘿!”那老者頓足,“我看你們有騎兵保護,還以為是特意要往北去,這才沒有提醒!法師,快回吧!前面有大批的騎兵殺過來啦!”
“什麼?”玄奘大吃一驚。
朱貴也發覺不妙,趕緊跳下馬來追問:“老丈,哪裡來的騎兵?”
麴智盛和龍霜月支撩開車簾,朝這邊張望。
那老者道:“當然是焉耆人了,據說不下五千之眾,已經快到王城邊上了!”
朱貴面如土色,下意識地朝麴智盛和龍霜月支瞧了一眼:“焉耆人……焉耆人不是在交河城外麼?他們難道攻破交河城了?”
“沒有。我聽說他們不知從何處繞過了交河城,突襲王城。”那老者急匆匆說完,不敢耽擱,向玄奘施個禮,趕緊牽著駱駝走了。
玄奘還要再問,朱貴看著前方,苦澀地道:“他們來了。”
玄奘霍然回頭,只見火焰山的方向沙塵遮天,彷彿一道風沙之牆在沙漠裡湧起,形成一道將近十里寬的浪潮,向著王城的方向推了過來,竟如同平地裡隆起了一道山脈!而玄奘等人則像是山脈下的螞蟻!
僅僅是一瞬間,眾人就感覺到了大地的震顫,轟隆隆的震動有如奔雷,那種威勢,直如天崩地裂!
朱貴突然怒不可遏,大踏步走到龍霜月支跟前,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讓他們來的?”
龍霜月支冷笑:“伴伴,你算無遺策,從進入家廟就一直監視我,我哪來的機會通知他們?”
麴智盛看不過去,急忙護住龍霜月支:“伴伴,你瘋了麼?霜月支要跟著我一起走,她怎麼會通知焉耆人?”
“嘿!”朱貴咬牙切齒,怒視著龍霜月支,“三王子,您看看,五千人的兵力,為何會排成一線齊頭並進?那是因為他們在搜尋!堵截!他們知道你們要走,是專門為了堵截!”
“三郎,”龍霜月支摟著麴智盛哭了起來,“真的不是我,我想跟你到大唐去。”
“還在演戲!”朱貴冷笑,“公主,你這個局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伴伴!”麴智盛大怒,“不准你懷疑霜月支!”
朱貴臉色鐵青,只好轉過頭去,朝宿衛們吼了一聲:“趕緊撤!撤回王城!”
玄奘抬頭看去,這時已經能隱約看見焉耆騎兵的身影了,黑壓壓一片,左側看不見頭,右側看不見尾,五千人併成一線,齊頭並進,他們縱馬在葡萄園裡馳過,葡萄藤紛紛伏倒。日光下,不停有刀光閃爍,騎兵們手握長刀砍伐著擋路的葡萄藤。玄奘心中沉重,看來朱貴說的沒錯,他們的確是為了堵截。在這樣密集的搜尋下,恐怕一隻老鼠也躲不過去。
眾人趕緊上了車馬,車伕調轉方向,朝著王城狂奔。
此時,麴文泰和張雄也得到了訊息,兩人魂不附體,立即號令全城戒備,整個高昌王城全軍動員,騎兵和都兵從四面八方趕赴北面的玄德門,連麴文泰的中兵也開始出動。高昌王城現有兵力三四千人,再加上散佈在各郡的兵力,從兵員上可以說雄冠西域諸國。但這麼一分散,就明顯不夠了。尤其是守衛王城,城池這麼大,兵力再分散到各個城門,力量就更加薄弱。但不分散的話又無法判定攻城者主攻的方向,在對方五千鐵騎的進攻下,可以說是危險到了極點。
張雄號稱西域之虎,當即號令將主力放在了北門,其他城門則徵召城內的居民協助士兵把守。他親自率領最精銳的中兵作為機動部隊,隨時支援,更下令拆毀街上商戶臨時搭建的棚子,廓清道路,供騎兵隨時支援。
城內居民不分國別,都是惶惶不可終日,哪怕是焉耆人,此時也不得不站在高昌的立場上,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城池一旦被破,隨之而來的就是亂兵搶掠。哪怕能僥倖在屠刀下逃得一命,貨物也會被搶個精光。西域滅國戰的殘酷每個人都深有體會,屠城之舉各國幹得多了。以焉耆和高昌的深仇,以及其他兩國對高昌的嫉妒,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
百姓們眼看著大將軍指揮若定,心裡才稍微放鬆一下,命令一下來,忙不迭地幫助士兵們搬運守城器械,整個城市成了一部巨大的戰爭機器。
等到麴文泰和張雄到了北門的城樓上,向北一望,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黑壓壓的騎兵沿著天際線一字排開,所有阻擋在他們面前的東西都被破壞一空。馬蹄濺起的塵土宛如一道巨大的風暴,覆蓋了火焰山,有如掀起了整座沙漠,朝著王城推了過來。
“陛下,聯軍為何會排成這樣的陣形?”張雄納悶不已,“這樣看來雖然聲勢浩大,但陣形太薄,稍微一衝就會衝出一個缺口。他們想幹什麼?”
“難道他們想包圍王城?”麴文泰也驚異。
張雄搖搖頭:“他們是騎兵,想包圍王城,只需在城南城北各佈下一支人馬,從任何一個方向出城都逃不開他們的追殺。恐怕另有緣由。”
這時,城下聚集著一大群商隊和百姓,正哭嚷連天,擁擠著要入城。張雄皺了皺眉,喝令:“讓他們速速入城,再過半炷香時間,關閉城門!”
“不行,不行。”麴文泰於心不忍,“太歡啊,還是讓他們都入城吧,這些商賈雖然不一定是高昌子民,但他們既然到了高昌境內,就應受到咱們的保護。本王實在不忍讓他們死在亂軍之中。”
張雄苦笑:“陛下仁厚,但城門一旦無法關閉,這些騎兵跟在後面殺進來,高昌就是滅國之災。”
“堅持一下!堅持一下!”麴文泰流露出哀求的口吻,“太歡,你讓士兵們準備好弓弩,哪怕阻一阻,也能多救一些人的性命!”
“陛下!”張雄卻不敢拿國家來冒險。
“太歡,”麴文泰淚如雨下,“本王兩個兒子都遭了橫禍,難道不是天譴麼?也許是本王年輕時殺戮太多,你就讓本王多救幾個百姓吧!”
張雄無奈,只好下令:“弓箭手準備,推遲半炷香關閉城門!”
號令一聲聲傳遞下去,這時,麴文泰忽然一驚,指著遠方:“那是什麼?”
張雄抬頭看去,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在那座騎兵掀起的山脈下,十幾名騎兵正簇擁著三輛大車朝著王城的方向狂奔!
“是三王子他們!”張雄驚叫,“他們被堵回來了!”
朱貴催促著車伕快馬加鞭,向著王城疾奔,但馬車的速度哪有騎兵快,很快他們就聽見轟隆隆的鐵騎聲由遠而近,追了過來。朱貴扭頭一看,幾乎整個身子都僵住了,距離近得已經能看見身後騎士的面孔!
他還看見不少騎士張弓搭箭,一時間箭雨紛飛,朝著眾人射了過來,一些箭鏃射在了馬車上,還有一些則射中斷後的宿衛,不少人慘叫著摔在了馬下,隨即就被趕來的騎兵踏為肉泥!
車上的麴智盛、龍霜月支、玄奘和阿術等人紛紛趴在車廂上,不少箭鏃貼著頭頂脊背射了過去。突然間,只聽一聲馬嘶,玄奘這輛車的馬匹被箭鏃射中,嘶鳴著摔倒,大車呼的一聲倒翻了出去,玄奘和阿術從頂上被摜出了車廂,一下子摔出去四五丈遠。
玄奘剛爬起來,就見麴智盛那輛車的馬匹也被利箭射翻,麴智盛和龍霜月支摟抱著從車廂裡跳出來,翻滾著倒在了路邊。朱貴見狀,長嘆一聲,勒住了戰馬,迎著撲面而來的騎兵,慘笑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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