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三十八章《西遊八十一案:西域列王紀》(

數十名騎兵舉起弓箭,對準他們就要射殺,正在這時,只聽一聲大吼:“不準放箭!住手!住手!”

玄奘攙扶著阿術站起來,抬頭望去,只見一名戴著青銅面具的騎士率領幾十名騎兵飛馬從後面追了過來,一邊飛奔,一邊呼喊。不知此人什麼身份,他剛一發話,那些騎兵便急忙垂下了弓箭,勒住馬匹,不再有所動作。

玄奘回頭看看王城,不禁苦笑,此時,他們距離王城只不過一里多。

眼前的騎兵越聚越多,黑壓壓的一片,足有上千人,沒有人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那名戴著青銅面具的騎士從後面趕了過來,騎兵們恭恭敬敬地讓開一條通道。那名騎士走出人群,在他身後,竟然是龍突騎支!

龍突騎支神情複雜地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卻沒有說話。所有人隱隱然以那個青銅面具騎士馬首是瞻。

那面具騎士策馬上前兩步,凝視著龍霜月支,眼睛裡閃耀出灼熱的光芒,忽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孔,喃喃道:“霜月支,我來接你啦!”

龍霜月支神情迷茫:“泥孰……”

玄奘下意識地看了麴智盛一眼,不由得低低一嘆,只見麴智盛露出嫉恨交加的神情,緊緊攥著龍霜月支的手,似乎有些驚懼。

玄奘知道,眼前這位俊朗高大的青年,便是西突厥的天之驕子,阿史那?泥孰——達頭可汗的曾孫,十姓部落的主人,同時也是龍霜月支尚未定名分的夫婿!

“是我。”泥孰跳下馬,溫柔地笑著,“霜月支,原諒我這麼晚才來到你身邊。我一直陪著統葉護可汗在大清池,離這裡三千餘里,自從聽說你被大衛王瓶蠱惑,迷失在高昌,我便星夜趕來,一路把自己綁在馬背上,累死了三十多匹馬,才在太陽昇起的時候來到了你的身邊。霜月支,跟我走吧!”

泥孰的出現顯然出乎龍霜月支的意料,想來此人並不在她的計劃之中,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但麴智盛卻勃然大怒,指著泥孰大吼:“泥孰,霜月支是我的,你休想把她搶走!”

泥孰的臉冷峻了起來,嘲諷地望著他:“你便是麴智盛麼?你的大衛王瓶呢?”

“在這裡!”麴智盛踉踉蹌蹌走到破爛的馬車前,將大衛王瓶拖了出來,砰的一聲放在了地上。

三國聯軍的戰士望著這隻傳說中的大衛王瓶,都不禁有些緊張,軍陣一陣騷動。泥孰卻冷笑不已:“這就是傳說中無所不能的大衛王瓶?你為何不讓裡面的魔鬼出來,要了我的命!”

“我——”麴智盛張口結舌,有些惱羞成怒,“哼,不管怎麼樣,你休想帶走霜月支!她愛的人是我!”

“一派胡言!”泥孰勃然大怒,拔出彎刀指著他,“早在三年前,焉耆王便答應了我的求婚,只不過霜月支還小,我便沒有迎娶。你竟然施展妖法,迷惑霜月支,讓我蒙受羞辱,這筆賬咱們今天就算一下!”

“殺了他!”龍突騎支也大吼,“泥孰,先斬了這個狂妄的小子,然後我們攻破高昌城,用麴文泰的血來洗刷這份恥辱!”

“殺了他!殺了他!”三國聯軍的戰士一起鼓譟,聲震大地。

麴智盛毫不畏懼,緊緊握著龍霜月支的手,與泥孰冷冷地對視。龍霜月支卻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

玄奘不禁有些憤怒:“阿彌陀佛,公主,這便是你想看到的結局麼?”

龍霜月支不說話。

就在三軍的鼓譟吶喊中,泥孰大吼一聲,拖刀疾奔,凜冽的刀光朝著麴智盛怒斬而來。麴智盛靜靜地望著刀光,忽然感覺有些淒涼,看了看懷裡的龍霜月支,喃喃地道:“霜月支,這輩子,我沒法陪你度過了!”

龍霜月支臉上神情變幻,似乎在劇烈地掙扎。這時,刀光已經到了面前,忽然朱貴大吼一聲,從腰裡抽出短刀,大吼著朝泥孰刺了過去,泥孰冷笑一聲,刀光一閃,將短刀劈飛,隨即彎刀架在了朱貴的脖子上。

泥孰正要說話,一看自己的彎刀,頓時愣了一下,那彎刀上竟然被朱貴的短刀崩出個缺口:“老太監,你那短刀倒不錯。看來也是個英雄,我不殺你!”

隨即飛起一腳,將朱貴踹翻。

“伴伴!”麴智盛正要跑過去,泥孰的彎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鋒如雪,壓著脖頸,割破了肌膚,一滴滴的鮮血滲了出來。

麴智盛看著脖子上的彎刀,溫柔地看了龍霜月支一眼,淡淡地道:“殺了我吧,我死之後,霜月支依然不會愛你!”

“放屁!”泥孰大怒,一刀就要斬下。

“住手!”玄奘急忙跑過來。他拾起短刀交給朱貴,將朱貴扶了起來,然後張開手臂,阻止了泥孰。

泥孰愣了愣:“您便是大唐來的玄奘法師?”

“阿彌陀佛,正是貧僧。”玄奘道。

泥孰想了想,收回彎刀:“這兩日,焉耆王向我提起過您。法師,我是你們皇帝李世民的結拜兄弟,據說您與他交好,那便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殺您。”

“哦?”玄奘倒有些意外,“您認識皇帝陛下?”

“沒錯。”泥孰感慨,“武德年間,我曾經到過長安,與世民結為異姓兄弟。那時候,他還是秦王。”

玄奘沒想到這位西突厥的貴族竟然和李世民有這種淵源,急忙躬身施禮:“阿彌陀佛,貧僧有禮了。”

“不敢,不敢。”泥孰收刀撫胸施禮,“聽說法師只是路過高昌,打算前往天竺國求佛,既然如此,這些俗事便與您毫無關係。法師,這便請您讓開吧,等我處理完高昌之事,必定護送您安然抵達天竺。”

玄奘苦笑道:“這件事……”他看了看龍霜月支,見她仍舊神情淡漠,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完全與她無關,不禁心中有氣,“阿彌陀佛,公主,高昌國內有兩位王子斃命,外有大軍圍城,風雨飄搖,破滅在即,您佈下的局實現得如此完美,難道還不到結束的時候嗎?”

“什麼局?”泥孰驚訝無比。

“大衛王瓶之局。”玄奘道,“想必阿史那殿下有所不知,這場關於大衛王瓶的迷局,是這位焉耆公主一手策劃出來的。當日三王子得到大衛王瓶之後,對著王瓶許願,要龍霜公主愛上自己。這個大衛王瓶到底有沒有魔力,貧僧並不清楚,但貧僧知道的是,公主並未被大衛王瓶迷惑神智,她聽說了這個訊息之後,假裝受到迷惑,引誘三王子將自己接到了高昌王宮,滯留不回,從而給予焉耆口實,挑起三國與高昌的戰爭,企圖滅亡高昌,爭霸絲綢之路。”

泥孰頓時驚呆了,傻傻地望著霜月支,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龍霜月支仰起頭,凝望著遠處的火焰山,對玄奘的指控充耳不聞。

“胡說八道!”麴智盛突然嘶聲大吼,“法師,我敬您是有德高僧,您為何要捏造言辭,侮辱霜月支!”

玄奘憐憫地看著他:“三王子,佛家講因緣生滅,此滅故彼滅,此生故彼生。龍霜公主愛上你,自然有它的因,也有它的果。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又豈能憑空許個願,便會沒有因果,不講生滅,一生相愛呢?”

“可我有大衛王瓶!”麴智盛兩眼通紅,“是阿卡瑪納改變了霜月支的心!”

“法師!”龍突騎支冷笑,“您這可是對我焉耆最嚴厲的指控,既然您汙衊我女兒,那就請您拿出證據!”

“是啊,法師。”泥孰也疑惑,“這大衛王瓶的神蹟已經傳遍了西域,據說麴智盛許願時,瓶中煙霧繚繞,當真有魔鬼出現,與他對話。這是很多人都見到的。”

“這只是一種幻術而已。”玄奘嘆道,“也許是一種巧合吧,武德九年,天竺高僧波頗蜜多羅來到大唐,在大興善寺說法時,曾經演示過天竺一個教派蠱惑信徒的幻術。他將一撮塵土放在日光下,口誦咒語,那塵土忽然化作濃烈的煙霧,翻卷成各種形狀,有如無數鬼魂在其中掙扎。那時,道教的李仲卿正與佛門爭辯,當場破解了此術,據他所言,那撮塵土乃是用硝石、水銀、丹砂混合天竺的一種奇特香料,稍微遇熱,就會冒出劇烈的煙霧。那煙霧奇形怪狀,經久不散。以貧僧想來,這大衛王瓶的錫封內必然有這種粉末。”

“你胡說!”麴智盛大聲叫道,“那煙霧裡明明還有魔鬼跟我說話!”

“三王子,”玄奘悲哀地望著他,“貧僧認識一位名僧,叫作法雅。他最擅長的便是腹語。事實上,這腹語便是從西域傳入中土的,在西域,懂腹語的奇人比比皆是。”

“很好!”龍突騎支露出嘲諷的表情,“照法師的意思,是有人操縱大衛王瓶冒煙,又有人用腹語假裝魔鬼說話。那麼此人當時必定在場了?”

“沒錯。”玄奘點頭。

“可麴智盛第一次許願時,我女兒卻並不在高昌。”龍突騎支冷笑。

“是啊!”玄奘點頭承認,“當時龍霜公主並不在場,魔鬼第一次出現,是有另一個人在暗中操縱。”

“那個人是誰?”泥孰問。

玄奘遺憾地搖了搖頭:“其實,在赭石坡的時候,公主已經把她的謀劃向貧僧和盤托出,貧僧之所以沒有告訴高昌王和三王子,就是一直沒有找到這個隱藏在暗中,操縱大衛王瓶的人。原本貧僧一直懷疑她與二王子合謀,可惜,前幾日,二王子卻自殺了。眼下,貧僧心中有了另外的人選,但此人的最終目的,貧僧還是沒能搞清楚,所以如今卻是說不得。”

“哈哈。”龍突騎支大笑,“世上竟然有你這麼迂腐的僧人。好,那本王問你,麴智盛第二次許願,魔鬼殺光我焉耆勇士和那數百名反叛者,也是我女兒所為嗎?那本王倒要請教了,若是我女兒有如此神通,我焉耆,還至於被那高昌欺辱麼?”

“好。”玄奘乾脆席地趺坐了下來,“既然龍王動問,那咱們就追根溯源吧!咱們不妨從龍霜公主的目的說起,她既然假裝被迷惑,進入王宮,打算覆滅高昌國。那麼,她就必然要有一個合謀者,這個合謀者必定要在高昌或者王宮之內擁有權勢,而且對現狀不滿,才能與她彼此呼應,實現這個大衛王瓶的陰謀。”

玄奘娓娓而談,除了龍霜月支和麴智盛,其他人竟然聽得入了神,紛紛圍了過來,如泥孰者,竟然拿過一副馬鞍放在地上,把彎刀橫在膝蓋上,坐在了玄奘的對面。

“大家都知道,二王子早已有反叛之意,為了得到王位,與龍霜公主合謀也不無可能。因此貧僧原本懷疑的是他。”玄奘苦笑,“可惜了,大衛王瓶第二次許願,導致二王子兵敗自殺,貧僧才明白,龍霜公主僅僅是利用二王子和王妃,真正的合謀者卻不是他。”

“師父,那合謀者是誰?”阿術問道。

玄奘卻不理會:“這個人且不必管他。咱們先談談公主。公主與王妃暗中有來往,貧僧是深知的,因為在交河城時,便是龍霜公主暗中鼓動王妃劫持了貧僧。也就是說,龍霜公主早就知道二王子和王妃的關係,也知道他們一定會謀反。貧僧甚至相信,二王子的謀反,還有公主在暗中鼓動,因為這場謀反符合焉耆的利益。”

“荒謬!”龍突騎支大笑,“法師,你剛才還說,是我女兒操縱大衛王瓶許願,致使麴德勇兵敗自殺,這會兒又說麴德勇的謀反符合我焉耆的利益,這分明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玄奘淡淡地道,“麴德勇謀反,當然符合焉耆的利益。因為這場謀反可以大大削弱高昌國的力量,狠狠打擊麴文泰。但是,龍霜公主絕不願意看到麴德勇謀反成功,當上高昌之王。龍王陛下,想必您也知道,麴文泰雖然是一時豪傑,畢竟垂垂老矣。而麴德勇勇武善戰,威震西域,你們難道想看到繼任的高昌王比麴文泰更有野心,更加驍勇,更加強硬麼?”

龍突騎支啞然無語。

“所以,對龍霜公主而言,她所要做的無疑是在走鋼絲。既要促成這場政變,又不能讓政變成功。最好麴德勇和麴仁恕統統在政變中死掉,這樣的政變,才最符合焉耆的利益。”玄奘道。

此言一出,不但龍突騎支無話可說,連泥孰也頻頻點頭。因為對西域人來說,各國的情況無不了如指掌,哪國跟哪國有什麼仇,哪國國王做夢時最想得到的是什麼,無不清清楚楚,焉耆想要什麼,誰也瞞不過。

“可是,法師,”泥孰思忖道,“您剛才的說法,毫無疑問是焉耆王今生最大的夢想。可是這談何容易?就算您說的是真的,霜月支孤身進入高昌王宮,又如何能如此精準地控制這場政變的程度?坦白講,法師,哪怕您給我五千雄兵,讓我枕戈待旦,我也不見得能把一場政變控制得恰到好處。”

“殿下。”玄奘感慨道,“這恰恰是龍霜公主的高明之處。您所依仗者,乃是武力,而公主所依仗的,卻是自己的智慧。何謂算無遺策,這便是了。”

“請法師明示。”泥孰道。

“這場政變,要是讓貧僧來控制,也的確跟您所疑惑的一樣,難於登天,不知從何處入手。但龍霜公主找到了法子。”玄奘望了一眼旁邊的龍霜月支,見她仍舊一副漠然之態,不禁感慨無比,“她所找到的法子,能夠隨時隨地、隨心所欲地殺光二王子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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