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掌武唐

第1章 烏衣子弟

仲夏五月,江寧縣熱浪翻騰流金爍火,毒辣的驕陽炙烤著小小的城池,城樓上那面“唐”字大纛旗有氣無力的低垂蜷縮,長街小巷、街市裡坊幾乎不見行人,一片蕭瑟冷清,唯有那藏身垂柳的蟬蟲,依舊不畏炎熱地聒噪不止。

江寧古稱建康,亦作金陵,南擁秦淮、北倚後湖、鐘山龍蟠、石城虎踞,為孫吳、東晉、劉宋、蕭齊、蕭梁、南陳六朝京師,隋開皇七年文帝興兵攻滅南陳,下令將建康夷為平地,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化為一片殘垣斷壁,空留後人扼腕嗟嘆。

直至大唐貞觀年間天下大定,太宗李世民復置江寧縣城,歸潤州下轄,到得如今高宗咸亨五年(674年),沉寂衰敗多年的江寧縣,在如今煌煌的太平盛世中,逐漸煥發出新的生機。

從城市格局來看,復置的江寧仍顯侷促狹小,每邊只有兩裡許,方方正正六里規模,兩條東西、南北走向的長街將城市分割成四個大小不一的裡坊,縣衙坐北朝南居於長街交匯處,旁邊則是鬧哄哄的市集,六里之廓萬餘人口,與昔年擁有百萬人口的建康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雖則如此,懷古追昔的江寧人依舊盡最大努力還原了建康城部分舊貌,毀於戰火的夫子廟重新建立,孔聖人石雕依然手持書卷凝視著悠悠流淌的秦淮河,文德橋恰似長虹臥波跨河而過,沿河兩岸的酒肆茶棚、秦樓楚館連綿不斷,六朝之時聚集了無數高門大族的烏衣巷巷陌深深,默默地述說著王謝世家昔日的輝煌。

文德橋東南方有一棟三層樓宇,柏木構制塗以紅漆,飛簷斗拱雕棟畫梁,匾額上“崇文私塾”四個金色大字老遠便能看見,木樓內平日書聲琅琅、童聲稚嫩,夫子清朗悠長的誦讀聲不時響起,經過的路人都會忍不住放慢放輕腳步,深怕打擾到沉浸在文山書海中的學子們。

此時正值午後,帶著燠熱氣息的河風輕輕拂過木樓,樓內用以遮擋視線的帷幕搖曳風動,仿若九天之上的白衣仙女正在翩翩起舞,身著一領圓領青衫的陳夫子目不斜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手中書卷上,悠揚詠讀道:“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

陳夫子話音剛落,學堂內端坐的二十餘名學子盡皆跟隨背誦,那搖頭晃腦的模樣如同一隻只蹲在荷葉上的應聲青蛙,唯一不和諧之處,便是坐於角落處的那名烏衣學子正歪斜著身子,伏在書案上早就沉沉睡去,隱隱有鼾聲傳來。

這烏衣學子名為謝瑾,乃陳郡謝氏子弟,十歲年齡五尺身高,散發未冠容貌清秀若少女,此刻他頭枕手臂雙目緊閉,右手拿著書卷擋在腦袋前方,希冀不被高坐於臺上的夫子瞧見,頗有些掩耳盜鈴的意味。

陳郡謝氏在東晉時便為天下望族,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名重天下的緣由,蓋因當年淝水之戰,東晉大都督謝安指揮東晉軍隊以弱勝強,一舉挫敗前秦百萬大軍,奠定陳郡謝氏作為東晉當軸門閥世家的基礎。

隨後歷經數朝,謝氏尊貴顯赫不改,位列南朝四大門閥“王謝袁蕭”第二位,以至後人將門閥士族鼎盛的兩晉時期比喻為“王謝”並稱的年代,並有詩賦曰:“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

然而到得隋唐,特別是隋文帝攻滅南陳夷平建康後,王謝世家已是趨於沒落,數十年來家中子弟無人能仕,淪為極其普通的書香門第,詩書傳家男耕女織,昔日豪門大族的煌煌氣派,成為茶餘飯後的無限緬懷。

謝瑾本是謝氏大房嫡長孫,其祖父昔日為謝氏宗長,祖父病逝時,謝瑾之父謝懷玉進京趕考下落不明,謝瑾又尚在襁褓之中,大房無人可選之下,只得將宗長之位傳給二房房長謝睿淵,並約定待到謝懷玉歸家,便將宗主之位奉還。

可是十年來謝懷玉依舊了無音訊不知所蹤,謝睿淵就任謝氏宗長以來,善於籠絡頗得人心,以至不少謝氏族人已經視二房為大房,如今二房鵲巢鳩佔,儼然以大房自居,原本大房的謝瑾母子形同寄人籬下,情形頗為淒涼。

朗讀聲悠悠揚揚,鼾聲隱隱約約,河風飄飄拂拂,構成了一幅午後學堂的生動畫卷。

坐在第一排的謝太真悄悄轉過頭去,抬起脖頸左右張望半響,當看見陷入熟睡中的謝瑾時,抿著的唇角勾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謝太真出身二房,為謝睿淵之孫,雖與謝瑾同歲同齡同住一個屋簷下,然而平日裡卻十分厭惡謝瑾,他知道謝瑾才是堂堂正正的嫡系子弟,眼下儘管祖父貴為謝氏宗長,也無法改變自己是二房旁系的事實,在妒忌心暗自作祟下,謝太真沒少找謝瑾的麻煩,如今看到謝瑾正在學堂酣睡,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此時,陳夫子誦讀聲方落,正欲換卷再讀,謝太真眼見機不可失,攸然站起指著謝瑾道:“夫子,後面有人正在睡覺。”

一句話落點,滿堂皆驚,學子們齊刷刷的目光順著謝太真手指方向望去,當看到坐於後一排的謝瑾正趴在書案上夢周公時,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大唐崇尚道義教化,能夠進學堂就學的學子無疑不將尊師重道擺在首位,沒料到平日裡學風嚴謹的謝瑾,居然敢在學堂裡睡覺,這不是公然藐視夫子麼?

一時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學堂寂靜得連一顆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陳夫子居高臨下,早就已經看到趴在書案上睡覺的調皮學子,之所以沒有開口指責,都是念及與謝瑾父親謝懷玉昔日的一段交情,再加之謝瑾儘管學業差強人意,然本質卻是不壞,今日在學堂中睡覺也是破天荒地的頭一遭,所以才未開口指責。

然而現在被謝太真當場提醒,陳夫子的老臉登時有些掛不住了,今日倘若不好好教訓睡覺的謝瑾一番,以後豈不是從者如雲?

心念及此,陳夫子冷冷一哼從書案下抽出一根戒尺,大袖一甩步履沉穩地飄下高臺,朝著謝瑾大步流星而去。

瞧見夫子這般氣沖沖的模樣,時才出言告發的謝太真樂得雙目都快眯了起來,他站起身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心裡面滿是幸災樂禍之感。

行至謝瑾身前,陳夫子瞧他還沒有轉醒的跡象,終是氣不過了,高高揚起手中戒尺,便要狠狠地敲擊在謝瑾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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