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原本熟睡中的謝瑾渾身猛然一顫,口中發出“啊”地一聲大叫,整個人竟從書案後彈了起來,彷彿被蜜蜂蜇了一般。
這叫聲來得及其突然,聲如炸雷驚得陳夫子心頭一跳,手中戒尺也不甚掉落在了地上。
再看那謝瑾,卻是額頭大汗呼吸沉重,他後背依著圓柱四顧左右,眼眸中佈滿了極其恐怖之色,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
學堂內人人膛目結舌鴉雀無聲,就連陳夫子也是不自禁地張大嘴巴發愣,過得半響,一股怒氣陡然從陳夫子心頭升起,他怒聲喝斥道:“謝瑾!學堂之內豈能大吼大叫?”
謝瑾呆呆地看著陳夫子,半響才吶吶回答道:“夫子,剛才……學生做了一個噩夢,並非有意為之……”
不說還好,這一說無異於是在向陳夫子挑釁,驟然間,陳夫子臉色變得鐵青無比,嘴角也是劇烈地抽搐著,雙目死死地盯著謝瑾似乎快要噴出火來。
謝瑾剛剛轉醒頭腦昏沉,直到現在才恍然醒悟,急忙道歉道:“夫子,學生不是這個意思……學生……學生……”
結結巴巴半天,卻是一個合適的藉口也找不到,“百口莫辯”這個詞便是謝瑾此時心情最好的寫照。
陳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頭憤怒的火焰,指著樓梯口冷冰冰地說道:“滾!給我滾出去!以後你不用來學堂了!”
“夫子……”謝瑾猶如被雷擊中了般,身子猛然一顫,雙目瞪得老大。
陳夫子不為所動,冷哼一聲道:“學堂酣睡無視師長,大吼大叫擾亂秩序,你這樣的學子老夫實在無能教授,即便是謝氏宗長親來,老夫也這樣作答,你還是走吧。”
謝瑾儘管木訥老實,然而秉性卻是極為堅毅,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也說不出一句請求的話來,瞧著陳夫子不容忤逆的模樣,他咬咬牙把心一橫,默默無語地步下樓梯。
未及樓下,一陣鬨笑之聲突然清晰傳來,聲聲入耳猶如利刃剜心,夫子怒氣盈然的面孔,同窗們幸災樂禍的表情迴盪在謝瑾腦海中,他站定腳步捏緊雙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後,這才抬起頭大步而去。
秦淮河畔有一古渡名為“桃葉渡”,渡口旁生長著一顆百年老榆樹,樹冠如傘枝繁葉茂,虯結斑駁的樹幹須得三四個成人方能合抱,每當到了夏季,樹上樹下便是頑童們玩耍嬉戲的好場所。
烈日炎炎,蟬鳴陣陣,老榆樹撐起茂密的樹冠灑下一片陰涼,謝瑾正坐在渡口前望著流淌而過的秦淮河發怔,一動不動恍若石雕木俑。
時才那個噩夢,真是太可怕了,現在想到裡面的情景,他依舊心有餘悸。
午後本來就是嗜睡之時,謝瑾還記得前一刻自己正在專心致志地聽陳夫子講解,不料下一刻便頭痛欲裂意識昏沉,陷入一場光怪陸離的大夢中。
朦朦朧朧的夢境神出鬼般時斷時續,謝瑾似乎看到恢宏龐大的城市、高聳入雲的樓閣、寬闊筆直的道路、形態不一的鋼鐵機器……
那裡的人能夠飛天遁地一日千里,也能夠改天換日呼風喚雨,他們甚至還發明出極為恐怖兇殘的武器,翻手之間便能輕而易舉地毀滅一座城池,讓百萬生靈瞬間化為齏粉。
最後那一刻,也就是時才他驚叫大喊的時候,是夢見了一個迅如閃電的鋼鐵盒子猛然撞向自己,歷歷在目的情形是那樣的真實清晰,他甚至感覺到了那痛入骨髓的撕裂疼痛,這,究竟是何因由?
不過,最讓謝瑾心頭怦怦亂跳的,是在這個噩夢之後,他的腦海中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
儘管記憶支離破碎殘缺不齊,然而咸亨五年,也就是今年夏季,聖人(唐時稱呼皇帝)將追尊六代先祖為皇帝、皇后,為避先帝、先後之稱,聖人將自稱為天皇,封皇后武媚為天后,同時改年號為上元,大赦天下。
而在十五年後,大權獨攬的天后將翻轉乾坤篡唐立周,成為從古到今第一位登基為帝的女皇帝。
想到這裡,謝瑾的心兒不由跳得更快了,他不知這些記憶是真是假,唯一能夠證明其真偽的方法,便是今歲聖人是否會自稱天皇,改元上元,假的尚且好說,倘若一切成真,又當如何?
河水波光粼粼悠悠流淌,卻沒有人能夠回答謝瑾心頭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