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們可莫讓朕失望啊
英國公張惟賢跟隨著年輕的小太監,走在千步廊上。
今日並非常朝之日,百官也都早早上衙坐班,這直通皇宮的千步廊空曠無比。
雨後晨霧尚未散盡,灰濛濛地籠罩著巍峨的宮牆。
遠處承天門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著,不可名狀。
這紫禁城的天,居然一夜之間,就換了顏色,只是沒人知道,接下來是晴是雨。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剛到後軍都督府坐班,隨手就把寥寥無幾的公務料理完畢。
府中的同僚們正圍坐一堂,滾燙的茶水剛剛沏上,氤氳的茶香尚未散開。
宮裡的小太監便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尖著嗓子傳下口諭:陛下宣英國公覲見。
那一瞬間,整個後軍都督府大堂,落針可聞。
所有勳貴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其中混雜著驚愕、羨慕、探尋,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昨日魏忠賢自縊的訊息,如同一場八級地震,已經將整個京城官場震得暈頭轉向。
今早上衙之前,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張之極還一臉興奮地在自己面前唾沫橫飛,說什麼“明君再世,奸佞授首”,言語間恨不得立刻上表,將各閹豎一網打盡。
可張惟賢卻只覺得一陣陣心悸。
一整晚過去了,死的,居然只有一個魏忠賢嗎?
那些遍佈朝堂內外的廠衛鷹犬呢?
還有那些為了榮華富貴,早已將脊樑骨敲碎了獻給九千歲的文臣們呢?
這位年僅十七歲的新君,他的刀,難道就只揮了這麼一下?
這根本不合常理。
這位少年天子,是“人情有所不能忍者”,然後就拔劍而起了。
還是……“早已有所忍,然後可以就大事了?”
能忍與不能忍,那可是梟雄和狗熊的區別啊……
為天下計,他希望是前者。
但為自家計,他寧願只是後者。
思緒紛亂間,前方引路的小太監忽然停下了腳步,躬身退到一旁。
“國公爺,陛下正在殿內召見錦衣衛田都督,還請您到偏殿稍歇片刻。”
田爾耕?
張惟賢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
皇帝登基第二天,不先見內閣輔臣,不見六部九卿,卻先見了魏忠賢的頭號爪牙?
他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他極為自然地從袖中摸出一錠足有五兩的銀子,不著痕跡地塞到那小太監手中。
“這位公公瞧著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稱呼?”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言語親切和藹,已拿出三朝顧命老臣的全部本領。
那小太監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手心被那冰涼的銀子一碰,像是被炭火燙到一般,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他一張臉“騰”地漲得通紅,眼神躲閃,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窘迫得幾乎要哭出來。
最終,他還是咬咬牙道,“在下如今在乾清宮當差,承蒙聖恩,實在不敢收這銀子,國……國公爺還是收回去吧。”
此言一出,馬文科心底大鬆一口氣,但還是偏過頭去,不忍再看那白燦燦的銀錠。
看著他那副清澈又心虛的模樣,張惟賢心中最後一點僥倖也煙消雲散。
怎麼可能,不過一夜而已!
新皇的手段,居然已經開始改變這座宮殿的規則?
風雨欲來!
……
乾清宮內。
錦衣衛左都督田爾耕跪在冰冷的金磚上,額頭緊貼著手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狂亂的擂鼓聲,每一次跳動,都牽引著額頭上的青筋跳躍。
“所以,這就是你對當今天下的看法嗎?”
龍椅上,那年輕的新君終於開口了。
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卻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田爾耕的脊樑骨咯吱作響。
“是……是,此乃臣……臣的淺薄認識,請……請陛下明鑑。”
田爾耕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它因為恐懼而顫抖。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裡衣,緊緊貼在後背上,又冷又黏。
朱由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田爾耕的回答,介於魏忠賢的油滑和王體乾的務實之間,有些見地,但不多。
但也無所謂了。
錦衣衛,在他心中不過是一把先用著的刀。
刀把子是不是絕頂聰明並不重要,只要這把刀足夠鋒利,足夠忠誠,便是一把好刀。
不過等後面錦衣衛改制,這等庸人恐怕就不適合再待下去了。
到時候換誰呢……
就在田爾耕感覺自己快要被這死寂壓垮的時候。
他忽然感覺到有一道銳利如刀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後頸。
他不敢抬頭,只能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一瞥。
只一眼,他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凝固。
他孃的,駱養性這鳥廝怎會在此!
他不是錦衣衛百戶嗎?怎麼今日穿著一身禁軍的服飾,還站在御案之側?
那個位置,是親信中的親信才能站的啊……
田爾耕的腦子中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他想起了前任錦衣衛老大駱思恭那副老朽將死的面容。
原來……原來他早就搭上了新君的線!
自己和崔應元他們昨夜還在密謀如何投獻,卻不知人家早已把路鋪到了御前!
一股混雜著恐懼、嫉妒和絕望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完了……全完了……
就在這時,一聲悠長的嘆息從龍椅上傳來,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坐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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