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權力的遊戲
朱由檢登基後第四個時辰(晚上八點)。
左都督田爾耕的府邸中,此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書房內,紫檀木大書案上,一尊三足銅鶴香爐正吐著嫋嫋青煙。
上好的蘇合香氣味瀰漫在空氣中,本應是靜心凝神的雅緻,此刻卻成了壓抑的催化劑。
空氣粘稠得彷彿能擰出水來。
在座的五個人,是曾經魏忠賢旗下臭名昭著的“五彪”。
為首的,是錦衣衛左都督田爾耕,已故兵部尚書田樂之孫。
田爾耕身側,是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許顯純,駙馬許從誠之孫,萬曆四十七年武進士出身。
下手處,坐著都督同知崔應元,他生得五大三粗,一臉橫肉,市井無賴出身。
崔應元對面,是右都督孫雲鶴,現任東廠理刑千戶,三木之下,無有不得。
末座的,則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楊寰,掌錦衣衛東司房,專管打樁緝事。
這五位,往日裡隨便一個跺跺腳,京城官場都要抖三抖。
可現在,他們卻像鍋裡的游魚,急躁而恐懼。
壓垮他們心氣的,是今天下午從宮裡傳出的那個訊息。
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提督魏忠賢,自縊。
九千歲,死了,就在新皇登基後不到三個時辰內,死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楊寰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他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嚥下一口唾沫。
他嘴唇哆嗦著,看向田爾耕,聲音細若蚊蠅:“都……都督……九千歲他……真的……就這麼沒了?”
這一聲,像是一根針,戳破了緊繃的氣球。
“他孃的!”崔應元猛地一拍桌子,那張花梨木的八仙桌被他拍得嗡嗡作響。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雙眼赤紅,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到底有沒有辦法,快點拿個招啊!總不能就這麼坐著等死!”
他兩眼環繞,眼神中全是急切和恐懼。
他像一頭困獸,在屋裡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響,最後猛地停在田爾耕面前。
唾沫星子都快噴到田爾耕的臉上:
“左都督,你倒是說句話啊!”
“咱們現在怎麼辦?等死嗎?依我說,不能就這麼幹等著!”
“要不咱們先把奏本遞進去,隨便什麼李永貞、崔呈秀、李朝欽都行,先把鍋先甩出去才是正理!”
“甩鍋?奏本?”
一聲冰冷的嗤笑,從許顯純的鼻子裡哼了出來。
他斜靠在太師椅上,頭微微低著,語氣裡滿是冷漠:
“崔應元,你當你是文官呢?”
“那新君眼皮都不會瞧咱們一下。”
說到這裡,他陡然從椅子上站起,抬起頭來,眼睛中竟然全是血絲和瘋狂。
“你就是狗!我們都是狗!”
“狗而已!狗死了換一批就行了,還能怎麼樣!都等著死罷!”
“許顯純!你個打脊賤孃的狗雜種!屁用沒有還在這裡狗叫!”崔應元當即就炸了,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許顯純也霍然起身,眼中兇光畢露,“來來來!老子早就想試試你那狗屁不通的武藝!”
“夠了!”
田爾耕終於開口,一聲低喝,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兩人心上,讓他們都閉上了嘴。
他依舊穩穩地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靜如水。
他緩緩端起面前的茶杯,想喝口水壓一壓心頭的火,可手卻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杯沿和牙齒磕碰,發出了“咯”的一聲脆響。
他動作一僵,又慢慢將茶杯放下。
“事情還沒到這一步,”田爾耕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抬眼掃過眾人,面上一片鎮定。
“九千歲……魏逆畢竟是自縊,陛下還是在看顧先帝的面子的。”
屋子裡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許顯純喘了幾口粗氣,重重坐回椅子,抱著頭一言不發。
突然他又猛地坐起身,眼神中全是期盼。
“左都督,要不……咱們找找門路?新皇登基,總得用人,用誰不是用呢?”
“東廠那邊,不是王體乾王公公接手了嗎?咱們備一份厚禮,去探探他的口風?”
這話一出,連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楊寰都抬起了頭,眼神裡露出一絲意動。
然而孫雲鶴卻在角落幽幽開口。
“王體乾?不行的。”
他把身體團成一團,縮在太師椅內,好像這樣就不那麼引人注目。
“今日王公來東廠接任時我就在,人擠人,我根本湊不到跟前,使了錢他身邊的掌家也不收……”
一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下來,讓剛剛燃起一絲希望的眾人,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王體乾這種人,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沾惹他們這群前朝的敗犬?
說不定前腳搭上,後腳就打個包全給新君獻上,以作進身之階了。
書房裡再次陷入死寂。
香爐裡的青煙彷彿也凝固了,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那就真的沒路了?”楊寰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官最小,膽子也最小,此刻已經徹底慌了神。
“路,倒也不是沒有。”
坐在首座的田爾耕終於開口了。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
“王公那邊咱們說不上話也正常,畢竟他總是要避嫌。”
“但陛下在潛邸之時的內監呢?就那個叫徐應元的?”
“他以前在信王府能撈多少錢?我們砸一萬兩,三萬兩,五萬兩下去,還能買不到前程?”
這個提議,比剛才那個靠譜多了。
找王體乾是自投羅網,但找一個有明顯缺點的新貴,卻是一條可行的路子。
崔應元一拍大腿:“對啊!還是左都督腦子靈!他孃的,不就是錢嗎?咱們這些年抄家抄了多少,還怕沒錢開路?這事兒我看行!”
連許顯純這次都沒有反駁,只是眉頭緊鎖,似乎在權衡利弊。
田爾耕看著眾人重新燃起的希望,心裡卻是一片冰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過是飲鴆止渴。
新皇的手段如此狠辣果決,豈是一個小小的徐應元能左右的?
但眼下,這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
哪怕是假的希望,也好過坐以待斃。
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
“此事,我自會安排。你們都先回去,記住,都給我在府里老實待著,誰也別亂跑,誰也別亂串門。天,塌不下來。”
他揮了揮手,下了逐客令。
眾人被他彈壓下去,各自心事重重地散去。
夜色更深了,黑得像一塊厚重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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