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頭萬緒,卻要從何入手?
回乾清宮的路上,肩輿輕輕搖晃著,朱由檢閉目養神,思緒卻在翻騰。
今天已是登基後第三天,各種借勢騰挪,總算勉強裱糊起了一個執政班子。
東廠王體乾、錦衣衛田爾耕,如今兢兢業業,但這不過是以勢壓制。
夫權者,非威不立,非恩不固。
如果真的指望靠恐懼來維持忠誠,那就真的是離死不遠了。
關於這一點,萬壽帝君被十幾名宮女勒到昏迷時,想必很是贊同。
勳貴那邊,他靠一些眼淚和信重,似乎是讓張惟賢站到了他這邊。
可是英國公三朝顧命,朝堂上發發威,亮亮聲還行。
一旦真正開始撕裂骨肉的改革,他還能如今天一般徹底支援嗎?
大明四位國公,數十侯伯,雖然在募兵制盛行的今天已經衰微多時。
但在衛所繫統中仍是故舊遍地,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其中,總不至於全都是昏庸老汰,應當也有一些有野心、不甘心的人可以用吧?
至於文臣,他靠著貪腐名單引而不發,又親手導演了兩幕名場面,應該是讓這群大明最聰明的人稍稍認識了自己。
但能用,不意味著好用。
天啟留下的這班官兒,多是被打碎了骨頭的軟蛋,這是好事——有利於他順利接過事權。
但這天下,能做事的人,偏偏總也會有一些氣節……
等那些過去被魏忠賢貶謫的硬骨頭們一個個起復回京,新一輪的黨爭恐怕又要拉開序幕。
朱由檢在肩輿中微微一嘆。
這麼簡單一梳理,這兩天裱糊起來的班子,看似正常運轉,
其實不過是空中樓閣,沙上城堡,一推就倒。
接下來的還得繼續往深裡拱,往難裡做才是。
一邊要慢慢地換人,逐步提煉班子成色。
另一邊,則是要做事功了。
自古以來,除了王莽這種奇葩,還真沒幾個開國皇帝是靠嘴皮子說出來的,全都是實幹家。
只是,接下來,要從哪裡入手呢?
正當他思緒萬千,有些理不清頭緒時,肩輿緩緩停下。
“陛下,乾清宮到了。”
朱由檢睜開眼,還沒等他開口,就遠遠聽見宮殿裡傳來一連串的笑聲,清脆悅耳。
聽到這笑聲,他緊繃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他擺了擺手,示意抬轎的太監和隨行的侍衛們都不要出聲,然後自己輕手輕腳地走下肩輿,獨自向殿門走去。
他悄悄站在殿門外,往裡一看。
只見周鈺正側坐在榻上,正聚精會神聽著馬文科講述今日朝堂上的故事。
此時馬文科正是說到君臣相得這一幕。
還直起身來,拱手一禮道,“正是此時,陛下同樣也是躬身一禮,朗聲道——卿不負我,我必不負卿!”
那模樣,學得倒是有模有樣,引得周鈺又是一陣輕笑。
她坐在一側,明眸皓齒,眼波流轉,一時竟有些痴了。
“我的夫君,竟是此等大丈夫,那史書上所謂賢明聖主,料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話音未落,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彷彿覺得這樣直白的誇讚太過羞人。
她趕緊輕咳一聲,掩飾住臉上的紅暈,然後笑道,“你這根本沒有陛下神韻,還是待我來試試。”
說罷她站起身,把手背在身後,豎起眉毛,一本正經地說道:“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
她一邊念著,一邊邁開四方步,裝得煞有介事。
可剛走兩步,一抬頭,卻剛好看到朱由檢正笑吟吟地站在殿門口,眼神裡滿是促狹。
“呀!”
周鈺的臉頓時“唰”地一下,從臉頰紅到了耳根。
眼見朱由檢在原地捧腹大笑,身後的高時明也是一臉忍俊不禁的樣子。
周鈺頓時由羞轉怒。
她一咬銀牙,雙手叉腰,忍不住在原地就嗔怪起來:“信王!信王!你……你太過分了!”
朱由檢這時再也按捺不住.
他幾步上前,長臂一伸,便將那還在跺腳的佳人緊緊摟入懷中。
“我的好長秋,學得真像。”他貼在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吹得她耳朵癢癢的。
“愛妃若是喜歡聽,今晚我單獨只說與你一人聽,可好?”
周鈺一聽這話,羞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把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不敢抬頭看他。
兩人又溫存戲耍了片刻,朱由檢才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柔聲道:“好了,你先歇著,等我把剩下的事情處理完,待會就帶你好好逛一逛這皇宮大內。”
周鈺這才戀戀不捨地從他懷裡退出來,紅著臉退到了一旁。
一旁侍立許久的高時明見狀,立刻會意地上前一步,躬身稟告。
“陛下,共有三件事向您呈報。”
朱由檢聞言,心中不由得讚許。
這才跟著自己開了一次會,就無師自通帶了點後世彙報的技巧。
這個時代的聰明人,拋開見識,真不比現代人差多少。
“講。”
“第一事,是關於牌匾。”
“您讓御用監打造的那塊‘朕之魏徵’的牌匾,已經制好,奴婢已著人送出宮門,從承天門走,過東長安街,再轉入明照坊,送往李閣老的宅邸。”
高時明頓了頓,補充道:“這一路上,想必京城的官員百姓,都能看到了。”
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如此國之幹才,正該彰之四海,令天下週知。”
他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看向高時明:“只是朕沒想到,今日朝會的故事,這麼快就傳進宮裡來了。卻不知,會不會也傳得整個京城、近畿人盡皆知呢?”
高時明是何等玲瓏剔透的人物,立刻心領神會,笑著接話道:“奴婢也不知。但想來,聖君賢臣的故事,總是百姓們最愛聽的,怕是不用人教,自己就傳開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有些不好直言的話,他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並且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這時,一旁的周鈺卻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陛下,您就這般確信李閣老是忠臣嗎?如此大張旗鼓地褒獎,萬一……萬一他只是……”
她有些說不下去,但意思卻很明白。
朱由檢聞言,哈哈一笑。他伸手揉了揉周鈺的頭,柔聲道:“愛妃能有此一問,是真心愛護朕啊。”
隨即,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目光掃過周鈺和高時明,沉聲道:“這世間正邪,總歸只看行事即可,要知道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為上者用人,只需看他做了什麼,於國於民是否有利,而不必去揣測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更不能做那等捕風捉影、莫須有的猜忌。”
“臣子向我展現忠誠,我便用信任來回報他。”
“他若有朝一日露出奸邪的尾巴,我便用刑罰來懲處他。”
“只要賞罰分明,信義立得住,自然賢臣上而奸臣下。”
他心中幽幽一嘆,其實還有後半句沒說出口:就算李國普今日是在演戲,那也無妨。只要他能演一輩子,那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周鈺在一旁喃喃念著:“君子論跡不論心……”
她抬起頭,眼中滿是崇拜的光芒,“陛下此言,真是洞察人心之理。”
高時明也品味出幾分味道,抬頭由衷讚道,“陛下此言,真乃明見萬里。”
朱由檢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怎麼……這句話這個時代沒人說過嗎?難道是清朝人或者現代人說的?
他一時弄不清楚,不敢裝這個逼,怕事後反被雷劈,只好含糊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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