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事冗權分,則官不勤(加更2K!求月票
秋風卷著些許塵埃,在殿前打著旋兒,平添了幾分蕭瑟。
天已漸冷了。
薛國觀攏了攏官袍的袖口,跟在一名小太監身後,低著頭匆匆趕路。
這是他第一次蒙受陛下單獨召見。
昨日武英殿上的熱血,此刻早已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明言的憂慮與忐忑。
修路。
這差事聽起來不大,甚至有些瑣碎,可接上手了,才知曉其中水深。
他領了差事不過一日,便撞了兩個軟釘子。
工部尚書薛鳳翔,言語間客氣周到,只說部裡事務繁忙,人手緊張,若薛大人需要,他們一定“盡力配合”。
至於工科都給事中郭興言,更是連面都沒見著,只託人傳來一句話:“知道了。”
基本上是給了一切除了支援以外的支援。
這裡面固然有他一個刑科給事中,將手伸到工部地盤的應激反應。
但真往裡深看,其糾葛之深,還遠在六部之上。
薛國觀心中沒底。
他不確定那位年輕的新君,是否真的清楚這潭水有多深。
他自萬曆四十七年登科,在官場摸爬滾打了七年,歷任地方,輾轉戶、兵、禮三科,自問治政不是弱手,有信心將這事料理得明明白白。
但做官不是隻有做事而已,萬一押錯寶,多年辛苦立馬清零。
他一個陝西老憨,不屬東林又不屬閹黨,到時候連個幫忙起復的都不見得有。
那句“朕會給你一切能給的支援”,分量到底有多重?
是帝王心血來潮的隨口一言,還是深思熟慮的金口玉言?
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思前想後,他乾脆連夜寫了一篇含糊策論,天明瞭就送入宮中。
名為詳陳方略,實為投石問路。
若是陛下果踐其言,那這差事,便是上好的登天之階。
到時候誰擋在他面前,誰就是擋他仕途之路。
可若是陛下……
薛國觀輕嘆一聲,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烏紗帽。
宦海沉浮,有時候,能對得起自己的俸祿,便已是極限了。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卻見乾清宮的宮門內,司禮監掌印高時明正急匆匆地往外走,臉上神色古怪,既有幾分尷尬,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高公公。”薛國觀連忙停步,拱手為禮。
高時明像是被嚇了一跳,猛地停下腳步,看到是薛國觀,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是薛大人,快請進吧,陛下已在殿內等候多時了。”
說罷,他竟是連寒暄都省了,對著薛國觀微一頷首,便側身快步離去,那背影,彷彿身後有什麼猛獸在追趕一般。
薛國觀愣在原地,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躊躇片刻,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雜念壓下,邁步踏入了這座大明最尊貴的宮殿。
……
“臣,刑科都給事中薛國觀,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莊重的大禮參拜之後,薛國觀依著慣例,直起上半身,便準備等候平身旨意。
然而,預想中“平身”的指令並未傳來。
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隻手已經有力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薛愛卿,免了這些繁文縟節吧。”
朱由檢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竟是親自走下了御座,將薛國觀從地上拉了起來。
“隨朕來。”
薛國觀誠惶誠恐,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被朱由檢拉著,踉蹌著跟上。
他入京時日尚短,只在武英殿見過新君一次,實在沒經受過幾次這種“漢祖之風”的薰陶。
兩人幾步之間,就來到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屏風前。
薛國觀只看了一眼,心中頓感不妙。
只見他的奏疏,此刻竟被完全拆解開來,化作數張小小紙頁,整整齊齊貼在屏風之上。
朱由檢鬆開手,負手立於屏風前,並未看他,而是像在欣賞一幅畫作。
“薛愛卿,你這篇策論,朕看過了。”
他的手指輕輕點在第一張紙頁上,
“其一,規範制度,言京師街道修繕,當立長久之法,以絕後患。”
手指劃過,點向第二張。
“其二,嚴肅考成,言修路之功過,當有明確賞罰,以激其心。”
又到第三張。
“其三,善用民力,言可於農閒之時,徵民夫修路,以省國帑。”
……
朱由檢的手指不急不緩地一一劃過那些條陳。
每一條,都是薛國觀字斟句酌的產物,每一條,都顯得那麼的……四平八穩,無懈可擊。
同時也,毫無用處。
終於,朱由檢的手指停在了最後,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薛國觀那張強作平靜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條條在理,句句懇切。”
他先是讚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聲音卻冷了三分。
“只是,朕不信,這就是你薛國觀的真實水準。”
“薛愛卿,你這篇奏疏,似乎與你的才華並不相稱。可是有什麼難題,不能在奏疏上明說麼?”
薛國觀忍不住手指一抖。
他看著朱由檢那雙彷彿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原來知道!他居然知道!
薛國觀的內心長舒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做出關鍵決斷。
他要講真話了——至少先講一部分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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