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27

第87章 宰相必起於州部(求月票!)

朱由檢的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國朝定製?朱元璋懂個屁的頂層設計。

他將雙手負於身後,在原地緩緩踱步,大殿中的氣氛,隨著他的腳步,變得愈發凝重。

突然,他開口了,問的卻是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話。

“薛愛卿,韓非子有云:‘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此言,你怎麼看?”

薛國觀腦中“嗡”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卻隔著一層厚厚的窗戶紙,怎麼也看不真切。

他只能依著本心,恭敬回道:“陛下,此乃治國之至理名言。不歷州郡,不知民生之艱;不掌部務,不知國計之難。若身在翰林,長於清談,一旦身居高位,對天下之事,總會疏於其細。”

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心中猛地一驚,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向朱由檢。

他看到,皇帝的臉上,正帶著一種“正是如此”的惡意笑容。

朱由檢一拍手,朗聲笑道:“這不就是了!”

“國朝之初,首重六部,監察御史秩滿九年,方有資格升任一部主事,何其艱難!”

“可為何到了如今,朝堂之上,莫不以翰林清談為貴,以六部實務為濁流?”

“如今的三位閣老,哪一個不是走的翰林-詹事-禮部-入閣的路子?

“究竟為何會如此呢?為什麼清貴之路總要勝過做事之路呢?”

朱由檢步步緊逼,一連串的發問,如同重錘,狠狠地敲在薛國觀的心上。

薛國觀站在原地,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答,也答不上來。

因為他已經隱隱預感到,皇帝將要說出的,是一個何等驚世駭俗的答案!

朱由檢沒有等他回答,他也不需要薛國觀回答。

他自顧自地朗聲說道,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迴響。

“正是因為翰林院日講、經筵,乃是近臣,是清貴之職,常年伴於君側,易得聖心!”

“而真正俯首案牘,處理繁雜庶務的六部,反而淪為了無人問津的濁流之官!”

“京中尚且如此,地方則更甚!朝中諸公,有幾人願意外放為官?又有幾人不視外放為畏途?”

他停下腳步,目光如炬,直視著薛國觀。

“朕來問你,若無今日之事,你這刑科都給事中,下一步升遷,無非是京中四品京堂與外放三品大員兩個選擇。”

“——薛愛卿,換做你,會作何選擇?”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尖刀,將殘酷真相剖得血肉具現。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答案,不言而喻。

朱由檢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心中幽幽一嘆。

人情如水,總是順著最低的阻力流淌。

一流的人才,都湧去了翰林院,在經筵日講上揮斥方遒,博取一個“清貴”之名。

二流的人才,在六部、科道之間輾轉騰挪,謀求一個京堂之位。

三流的人才,或者鬥爭失敗的人,才會被外放為巡按,巡撫,去往地方積攢資歷,但也始終謀求再次入京。

那麼,真正治理百姓的知府、知縣呢?

剩下的,不就只有那些科舉失意,才幹平庸的三甲進士,或是靠著捐納上位的舉人了嗎?

“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

朱由檢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拿捏出來的悲哀。

“可是如今的大明啊,僻裡鄉間的災患,早已遠勝於中樞朝堂的弊病啊!”

薛國觀的腦門上,熱汗蒸騰。

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他明白了這位年少的君王,這番對話背後,究竟是何等宏大,何等恐怖的圖謀!

他進宮之時,所求的,不過是藉著修路之事,歸併機構,集中事權,為自己撈取一份晉身的資歷。

他甚至!

他甚至臆想過,或許這位新君根本就不懂得其中糾葛!

那他乾脆糊弄了事也就罷了。

誰曾想這位陛下,想的,卻赫然是……要扭轉大明立國以來的人才流向,要重塑整個王朝的政治規則!

這是何等滔天的大事!

朱由檢緩緩踱步,回到屏風之前,他拿起硃筆,在那三個他早已圈出的字上,狠狠地,又畫上了一個圈。

“順天府”。

“是故……”朱由檢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薛國觀,一字一句地說道:

“欲治京師,當從順天府著手!”

“欲治大明,則必先斷此清貴之路,改以事功為先!”

他大步上前,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薛國觀的手。

那雙少年天子的手,乾燥而溫暖,帶著一種無法言明的力量。

“薛愛卿,朕方才所言,宰相必起於州部……”

“那麼……”他的聲音裡,帶著殷切的誠懇和期盼。

“你想當這樣的宰相嗎?”

這句話粗暴直白,毫無含蓄。完全不遵守這個時代的官場規則、君臣秩序。

然而薛國觀卻只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板直衝腦門,燒得他渾身戰慄,頭暈目眩。

他下意識地便要掙脫,便要下拜,便要叩首,以表達自己那無以復加的忠誠與激動。

可皇帝的雙手,卻如同一對鐵鉗,將他牢牢握住,讓他動彈不得。

他只好竭力地躬下身子,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

“微臣……”

一開口,那聲音的沙啞與乾澀,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用力地嚥了口唾沫,潤了潤喉嚨,才用盡全身的力氣,繼續說道:

“微臣……不敢奢望宰輔之事!只請為陛下,為順天府事!臣必為陛下,治此百里之地,使之煥然一新!”

“好!”

朱由檢聞言,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暢快與欣慰。

“好!朕今日起,終於要有朕的包龍圖了!”

他牽著薛國觀的手,如同牽著一位久違的知己,大步走到御案之前。

他親手攤開一張嶄新的白紙,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的臣子,朗聲道:

“那麼,就請朕的第一位順天府尹,為朕,也為這京師百萬生民,重新寫下這‘修路’之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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