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大明老錢貴族(2K)
“陛下英明睿武,遠邁前朝,臣不敢以虛言欺瞞。”
“就連……就連微臣的府上,日常迎來送往,也少不了有多份常例孝敬收下。”
他輕輕點了一句,卻終究不敢多說自家的事,話鋒一轉,立刻跳了過去:
“譬如豐城侯李承祚,前些年攀附魏逆,為商賈奏請淮鹽之利,又因商人請託而去言東江移鎮之事,行徑誠然可笑。”
“然其人也曾三度上疏,請求朝廷整頓兵事,甚至自請出關帶兵效力,這難道不算一顆拳拳報國之心嗎?”
“又如武清侯李誠銘,在京畿圈佔莊地,私設抽分,為人所不齒。”
“然前番大工之時,他亦能慨然相助三萬兩金,這難道不也是為國分憂嗎?”
“這就如同醫家用藥,人參、附子皆能救人,亦能殺人,全看醫者如何配伍。勳貴之於國朝,亦是如此。”
張惟賢最後說道:
“貪腐之事,國情如此,世風日下,非獨勳貴然也。”
“勳貴比之文官,雖不敢說更為清廉,但也不過伯仲之間而已!”
“而若論忠誠,論治世,勳貴之中,諸多世家子弟雖未必有翰林諸公之大才。”
“但只要陛下肯簡拔任用,總能選出可用之才,也總有願意為陛下鞠躬盡瘁、效死命之人!”
“如何能因其貪腐,便說勳貴不可用呢?”
一番話說完,張惟賢略微氣喘,額上已見了汗,但一雙老眼卻炯炯有神,等待著朱由檢的最終裁決。
殿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由檢沒有說話,只是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輕輕釦動著。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坦白說,張惟賢的這一番話,讓他感到有些意外,但細細想來,卻又在情理之中。
後世的人,一提到歐洲貴族,就是各種高大上,什麼騎士精神,什麼貴族風範。
可一說起明朝的勳貴,或者清朝的八旗子弟,就是各種負面形象,紈絝、腐朽、寄生蟲。
但今天聽英國公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這是一種偏見。
任何一個群體,都不能被簡單地臉譜化。
老錢貴族、新錢貴族、家道中落的幸運兒,他們的心態、行事風格、能力下限,必然是不同的。
將承平百年的大明勳貴,和後來被奴化思想、鴉片徹底腐蝕了精神的滿清八旗子弟視為同類,本身也不太合理。
如此說來,或許真的可以掏摸出幾個人才用用。
但是……忠誠?
這兩個字就不要多說了,朕後世可不記得有幾個忠誠的勳貴。
咱們還是就事說事吧,能用就用,不能用大把新貴願意把你們拉扯下馬。
思索已畢,朱由檢抬起頭,目光溫和而堅定。
“國公之意,朕已經盡知了。”
“卻不知,在國公眼中,如今的勳貴之中,可有賢能之輩,能為朕分憂?”
這是要他舉薦人才了。
張惟賢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他知道,自己勉強是給勳貴趟開了一條小路。
至於這條小路能不能走成通天大路,還是要看各人氣運了。
他連忙站起身來,整理衣冠,對著朱由檢鄭重地拱手施禮。
朱由檢也立刻站了起來,虛扶一把,以示尊重。
禮畢之後,張惟賢才直起身子,認真地說道:
“陛下,老臣枯坐府中數十年,日常所做,不過是代天祭祀、處理些往來文書而已,早已眼目昏花,又哪敢妄言誰賢與不賢呢?”
“陛下胸懷大志,只需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以堂皇大勢壓之,賢者用,庸者斥。”
“如此,人隨勢移,世風漸易,又何愁勳貴不可用呢!”
“好一個堂皇大勢!”
朱由檢撫掌讚歎,心中對這位老國公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把識人用人的權柄完全交還給了皇帝,又點出瞭解決問題的核心。
——關鍵在於皇帝自己能不能造出“勢”來。
“那朕幾日前,讓國公推舉一些勳貴子弟,入京營歷練之事,辦得如何了?”朱由檢再問道。
張惟賢笑道:“此事更易。臣年老體衰,見識短淺,哪能盡識少年英雄?不若由陛下親自出題考較一番,屆時,賢能之輩自然會如錐處囊中,脫穎而出。”
話說到這裡,張惟賢的眼前,閃過了自己兒子張之極那雙充滿熱切渴望的眼睛。
他心中一軟,終究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只是……陛下,國朝承平已久,如今的勳貴子弟,未必人人精通弓馬騎射,反倒有不少人在詩詞文筆上頗下苦功。陛下考較之時,還請分門別類,因材施教,或能盡選英才。”
“國公所言,乃是真正的公忠體國之言。”
朱由檢點點頭,沒有察覺其中奧妙,只是上前一步,親手將他扶著坐下。
“朕有國公,真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他看著張惟賢,語氣變得更加親切。
“今日請國公來,其實還有最後一事,想請國公幫忙。”
“陛下請講,臣萬死不辭!”張惟賢立刻表態。
於是,朱由檢便將自己打算修繕京中道路,並希望由勳貴集團出資捐俸一事,大致說了一遍。
張惟賢聽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修路,是好事。
京中道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早已為人詬病。
有資格坐肩輿的勳貴畢竟是少數,多數人出門,也一樣要受這份顛簸擁堵之苦。
更何況,皇帝還許諾,修路之後,要將捐資者的姓名功績,刻於碑石之上,立於道旁,以供萬民瞻仰,青史留名。
名利皆有,這事,做得過。
唯一的難點,在於這四十萬兩銀子。
數目不小。
他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遍,將京中各大勳貴府上的家底過了一遍。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眼中已有了成算。
“陛下,修路一事,利國利民。”
“至於這四十萬兩銀子,有兩宮太后與陛下捐出的三萬兩子粒銀在前作為表率,京中勳貴各家湊一湊,填上其中大半,應當不難。”
他站起身,蒼老的臉上,終於難得地泛起一絲笑容。
人才匱乏、貪腐成風是勳貴的現實難題,只能半遮半掩,說起來終究底氣不足。
但出錢這事還不簡單?大明勳貴要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張惟賢開口就是大包大攬:
“老臣雖年老體衰,但這張老臉,在勳貴之中,還算有幾分薄面。這件事,便請陛下交於微臣!”
“三日之內,臣必定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覆!”
“好!好!好!”
朱由檢連說三個好字,心中暢快,上前扶住張惟賢。
“有國公出馬,朕就放心了!”
君臣相視一笑,氣氛融洽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從殿外匆匆步入,在高時明耳邊低語了幾句。
高時明神色一動,快步走到御前,躬身稟告:
“陛下,傳令之人快馬回報,孫承宗大人接令之後,不顧家人勸阻,只帶了兩個僕人,便已輕裝簡行,快馬兼程而來。”
“按腳程算,預計今夜便可抵達固節馬驛,明日一早,便能入京了。”
“哦?!”
朱由檢聽到這個訊息,頓時大喜過望,臉上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好!好啊!不愧是孫師傅!”
他一時興奮,竟忘了身邊的張惟賢,兀自在大殿中踱步。
而張惟賢,在聽到“孫承宗”三個字時,臉上的笑容便悄然隱去。
剛剛因談妥了修路籌款而湧起的一絲豪情,彷彿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冷卻。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興奮不已的年輕帝王,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都說君如舟,臣民如水。
可皇帝這艘鉅艦,要容納的,又何止是勳貴這一道水流?
大明勳貴終究不比開國之時了,始終只能在文臣後面撿點殘羹剩飯罷了。
張惟賢心中百味雜陳,但還是強作精神。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既然事已議定。老臣……便先行告退,即刻去為陛下籌措修路銀兩。”
朱由檢此時也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
沒辦法,這應該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親眼”見到真正的大明ssr頂尖人才,確實有些忘我。
他看向張惟賢,見他神色平靜,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落寞,心中便已瞭然。
但勳貴之事,關鍵還是要看勳貴自身的成色,否則他再如何信重,也是扶不上牆的。
朱由檢也不多做解釋,只是點點頭,溫言道:“好,那便有勞國公了。此事重大,國公也要保重身體。”
“臣,遵旨。”
張惟賢再次行禮,隨後緩緩退出了乾清宮。
殿外的秋風帶著涼意,吹在他發熱的臉上,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他回頭望了一眼宮殿,年輕的帝王正在裡面,意氣風發地準備迎接他的另一位肱股之臣。
張惟賢幽幽地嘆了口氣,拉緊了身上的朝服。
“文官……呵。”
——
附上孫承宗進京圖,猶如一把利劍殺來!
昏君!吃俺老孫一劍!(寫文太累,開個無聊玩笑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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